【荷塘“PK大獎賽”】落魄(小說)
一
"轟隆隆——轟隆隆——”一陣陣駭人的雷聲驚醒了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岳小明,他用手揉了揉發(fā)澀的眼睛,橋洞內外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見。嘩嘩的雨越下越大,驟風在障礙物的阻擋下發(fā)出的聲音像魔鬼慘叫一樣瘆人。風帶著雨星不斷地飄進他棲身的橋洞里,他感覺身上有點冷,下意識地裹緊了褥子。此時他的心情就像這潮濕的空氣一樣冰冷到極點。離開父母盲流出來也有十幾天了,想找個活干怎奈處處碰壁,他此時已經變得身無分文了,晚上只能帶著簡單的行囊來到這個廢棄的橋洞下棲身。一天沒有吃飯了,肚子里空空的,胃里的肌肉擠壓著里面的空氣發(fā)出咕咕的叫聲。他饑餓難耐,想到了家,想到了媽媽,此時他很想對媽媽說:“媽媽,我很想很想你,很想吃你做的飯菜!”可此時的他也沒有什么辦法了,只能挨到天亮再去附近找個自來水龍頭喝個飽,然后再去附近的工廠里繼續(xù)找活干。
二
“叔叔,你們廠里需要工人嗎?我想找個活干,混碗飯吃!”天明后岳小明來到一個工廠的門前,微笑著與看門的中年胖男人打著招呼。
“農村來的吧?現(xiàn)在廠里不景氣,可能不需要人手了,不過你得問問我們的頭,我可做不了主,王廠長在后面那座樓上,你進去問問看吧?!迸峙值谋0矎拇皯衾锷斐鲱^來,上下打量著落魄的岳小明,手指著后面一排的簡易樓說道。
“謝謝叔叔,我過去問問?!痹佬∶髋郎狭藰翘荩瑏淼綇S長辦公室前用手輕輕地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門。
“誰呀?請進來!”屋子里傳出一聲厚重的男人聲音。
“王廠長嗎?你們廠里需要人手嗎?我是農村來的,想在你們廠里找個活干,我肯吃苦不怕累,啥活都能干!”岳小明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說明來意。
“哦,我們廠里不需要人手,我看這樣吧,等以后我們廠子擴大生產了,需要人手了你再來吧?!边@個大約50多歲的王廠長微笑著拒絕道。
“哦,現(xiàn)在工作不好找啊,我出來十幾天了,都沒找到事做,那我下次再來吧。”岳小明失望地轉過身走了出去。
“等等,你這個小哥,我們這里現(xiàn)在有點事可做,廠里有個廁所長期沒有打掃了,你若把它打掃干凈了,我給你五元錢,不知道愿意干嗎?”就在岳小明轉身離去的時候,王廠長想到廠里的廁所長期沒人打掃,正好給他一個機會,于是打開門喊住了岳小明。
“好的,好的,只是我現(xiàn)在很餓,能否先管我一頓飯,吃飽了我就干活?!痹佬∶饕宦犛惺虑榭勺觯谑呛芨吲d地答應著。
“嗯,這好辦,老潘,給這個小伙子煮點面條,讓他吃飽了去干活,活干玩了你檢查驗收合格了就把五元錢給他?!蓖鯊S長吩咐著姓潘的門衛(wèi)道。
吃飽了飯的胃里感覺舒服多了,岳小明拿著潘姓保安找來的掃帚、水桶、手推車,要了一條毛巾,把毛巾當口罩一樣系在了臉上,忍著惡臭用鐵鍬把廁所里的大便鏟進桶里,用手推車推出場子到后面指定的空地上倒掉。就這樣來來回回折騰了十幾趟,總算推完了這些大糞,然后再打水用掃帚沖刷干凈,再把糞水推走。一直到下午總算把廁所打掃得干干凈凈。洗了澡換了干凈的衣服后,胖保安檢查了一遍非常滿意,看看也到了晚飯時間,這個保安給了他一張煉鋼工人5元紙幣后又賞他吃了一頓米飯。
“叔叔,你這里有紙筆嗎?我想給媽媽爸爸寫封信,告訴他們我找到工作了,免得他們心里不放心惦記著我?!?br />
“有的有的,你這個孩子真懂事,這么大點的人就獨自出來找活干,體諒父母的難處,擔心父母惦記,真是個好孩子!”胖保安一面說一面找了紙筆遞給了他。
岳小明攤開了紙,寫到:
爸爸,媽媽,我出來也有十幾天了,現(xiàn)在也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廠長工人對我都很和善,活不重,很輕松。吃住都在廠子里,吃的不錯,晚飯還有肉,現(xiàn)在給你們寫封平安信問個好,等發(fā)了工資我就寄回家。我在外一切都好,不要掛念!
兒子,1989年9月28日
三
“我低頭,向山溝,追逐流逝的歲月……”路邊發(fā)廊里傳來了程琳的高亢歌聲。岳小明像鬼魂一樣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蕩。他在搜尋著每一個能給他生存的機會,可連日來找工作都處處碰壁讓他感到無奈,饑餓與失落帶來的心里沮喪,連平時他最喜歡的歌曲《信天游》此時也無法引起他的任何興趣。
“這罐子小河蚌多少錢?”一個打扮的時髦的穿著花裙子的婦女問道。
“2元錢?!边@個大約有十五六歲的男孩答道。
“好,我要了?!边@個“花裙子”放下了菜籃子,掏出2元紙幣給了賣河蚌的小男孩,小男孩收了錢后把罐子里的河蚌倒進了她的菜籃子里。
花裙子與小男孩的對話,讓岳小明心里一亮,他問男孩:“小兄弟,附近有河嗎?深不深?這種小河蚌多嗎?可以帶我去摸嗎?”
“在這不遠東邊有條河,河水很淺,河里這玩意可多了,一會就能撿一罐子,不過你去河里撿河蚌時要注意,因為河里經常有人撈沙子賣錢,撈過沙子的地方水很深,那里沒有河蚌,注意點別掉下去就好。”小男孩告訴了岳小明,并特意叮囑了幾句。
“謝謝你,小兄弟,你這罐子借我用用,我明天這個時候在這里還你好嗎?”岳小明微笑著問道。
“這個大哥,你就拿去好了,我家里還有一個罐子,這個就送你了,不用還的!”心地善良的小男孩笑著回道。
岳小明拿著罐子來到河灘邊,水流緩緩的,河水很清,可以清楚看到水下面沙子上的那些可愛的小河蚌。他很興奮,卷起了褲管,挽起了袖子,脫了鞋子,拿著罐子就向河里走去。放下罐子,快速摸起小河蚌來。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了越是河深處河蚌越多,只要用雙手在河底一摸,總能抓上幾個扔進罐子里。一會工夫他很快就撿了大半罐子。過度的高興讓他忘記了小男孩的忠告,慢慢地向著深水區(qū)靠近,危險也離他越來越近。突然他腳下一滑,身子一歪倒進了深水區(qū)的沙塘里,河水立刻淹沒了他,頓時他被嗆得喝了幾口河水?;艁y中他雙手在水中如青蛙一樣亂撲騰,雙腳亂蹬,身子立刻浮了上來,聰明的他在災難來臨的關鍵時刻瞬間竟然學會了鳧水。很幸運,他與死神擦肩而過。平復了慌亂的心情后,他帶著裝滿了小河蚌的罐子離開了河邊,來到了上午與小男孩分手的地方找個樹蔭放下罐子,疲憊地坐在地上靠著樹根等著買主的來到。
“小哥,你這罐子小河蚌幾個錢?”一個燙著秤鉤一樣彎曲的頭發(fā)、穿著雪白連衣裙的女人聲音,驚醒了靠在樹根打著瞌睡的岳小明??吹接匈I主的到來,頓時他來了精神,他知道只要這罐子小河蚌換了錢,就可以立馬跑到附近的小飯館換幾個燒餅填飽肚子,解決目前最大的生存危機。
“只要2元錢,你就可以全部拿走?!痹佬∶饕贿叴蛄恐@個30來歲的女人,一邊學著上午賣河蚌的小男孩的話回道。
“哦,聽你的口音看你的打扮,是江北鄉(xiāng)下過來的吧,我給你1元錢,行不?”女人一邊用手在罐子里上下倒騰著這些可愛的小河蚌,一邊砍價道。
“大姐,2元錢真的不貴,上午一個小兄弟也在這里賣河蚌,分量還沒有我的多,就賣了2元,你真的想買,就給1元5毛錢拿走得了!”岳小明肚子餓得慌,急于賣掉河蚌換錢填飽肚子,在價格上做了一定的讓步。
“我就給你1元錢,賣我就拿走,不賣就拉倒啦!”女人斬釘截鐵地說道。
“哎哎哎,這里是你擺攤設點賣東西的地方嗎?這罐子小河蚌我們沒收了!”正當二人討價還價之時,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了過來,隨著聲音一只毛絨絨的黑手也伸了過來,端走了岳小明冒著生命危險摸來的小河蚌。
“你這個小哥,還與我討價還價,早答應你都拿了錢走人了,這下倒好,讓城管沒收了,財物兩空啦!”女人一邊責備著岳小明,一邊直起身子挎上她的菜籃子揚長而去。
“哎哎!這個大哥,我初來乍到,不懂這里的規(guī)矩,我看早上有人在這里賣的,我就去河里摸點來賣賣,換點錢填飽肚子,我也餓了一天了,到現(xiàn)在還沒吃上一口飯呢,你能不能行行好就把這罐子小河蚌還我,下次我再也不敢來麻煩大哥您了。行不?”岳小明陪著笑臉一臉無辜地央求道。
“不行,我們一貫是逮住了就沒收的,沒得商量的,今天沒揍你就算你撞大運了!快滾,別讓我在這里再看到你,下次再碰到可就沒這么客氣了!”胳膊上套著“城管”二字的毛絨絨的黑手揮舞著,像驅趕一只討厭的蚊子一樣。這句話頓時就鎮(zhèn)住了岳小明,他趕緊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四
拖著疲憊的雙腿,帶著沮喪的心情,岳小明來到了一條護城河邊,河邊的柳條隨風飛舞,西下的夕陽照著河面泛著鱗光。人們加快了腳步匆匆忙忙地趕回自己安逸舒適的家。此刻,饑餓、恐懼、不安襲上了心頭,他再次想到了家,想到了媽媽,他很想對媽媽說:“媽媽,我很想很想回到你的懷抱,很想很想吃你搟的面條,很想很想吃你做的棒子面餅……”他邊想著眼里不覺充滿了淚水,真想抬頭大喊一聲:“老天爺啊,你這是怎么啦?真想絕我岳小明于此地嗎?”想到這里,年輕人血氣方剛的性格激發(fā)了他,“不行,我岳小明要活下去,我要活得更好,我要有所作為,我要出人頭地,我要衣錦還鄉(xiāng)!”他用手抹掉了眼淚昂起了頭,順著河邊的小道繼續(xù)向前走去。走著走著,看見前面有一個垃圾堆,一條狗正在那里用前爪子扒拉著一個塑料袋子,嘴里不時地發(fā)出哼哼聲。他彎腰撿起一小塊碎磚頭扔了過去,那狗嚎叫著忍痛逃跑了。他走了過去,看見一袋子餅干正露出一角,顯然是那條狗剛剛扒拉出來的。他拿了起來,這是一袋子完好的餅干,再仔細看上面的生產日期,這才知道原來是過期食品。管它呢,先填飽肚子再說!他撕開了包裝袋子,拿出餅干狼吞虎咽吃起來,再去附近找了個自來水龍頭喝了個飽。當城市里的路燈亮了的時候,他回到了自己棲身的橋洞下,攤開了褥子,扯過被單蓋上,疲憊中美美地睡了一覺。
一連幾天都沒有找到工作,他也熟悉了從垃圾堆里尋找食物,有時候是發(fā)霉的餅子,有時候是半腐爛的水果。有時候找不到吃的,只能憑自來水填充空空的胃子。當夕陽落山的時候,他餓著肚子在一個垃圾堆里翻找著食物,他對別人扔掉的每一個包裹、紙箱、廢紙袋子都檢查得格外仔細,也許從中就能尋找到充饑的食物呢。他從一個廢棄的米袋子里掏出一個陳舊的女式鞋子,感覺沒有啥用,隨手就扔了出去,鞋子滾落一邊,從里面掉落出一卷東西。他望了望,急忙走了過去,拾起來一看,原來是一卷拾元紙幣。他仔細清點了一下,竟有三百六十元之多,他心中一陣狂喜,遭了這么多罪,終于可以舒舒服服活得像個人了。把錢裝進了兜里,轉身就離開了垃圾堆,向著最近的一家燒餅鋪大步走去。
“你個呆逼,我把錢都藏那舊鞋子里了,你收拾房間怎么也不給我打個招呼?就裝進垃圾袋子給扔了,今天你要是不給我找回來,晚上就別上我的床!”一個男人失魂落魄地向這邊急匆匆趕過來,一個女人拿著掃帚在后面追趕叫罵著。路人都不約而同地駐足望著這對夫妻,岳小明也停下腳步,看著眼前的這一場景。
男人跑到垃圾堆前發(fā)瘋般地用手扒拉著,女人也趕了過來,撿起剛才岳小明扔掉的鞋子,看見里面空空的,跌坐在地上大哭道:“我攢了半年多的私房錢啊,就藏在這個鞋子里,你個呆逼就給我扔了,你這個天殺的,我跟你沒完!”女人一邊罵著,一邊跳起來掄起掃帚打著自己的男人。
“你自己把錢藏在舊鞋子里,我咋可能知道啦,你就別怨我啦!”男人一邊躲閃一般辯解道。
看著眼前這情景,岳小明瞬間明白了這是怎么一回事,他走向這對夫妻,從兜里掏出剛才撿的那一沓錢遞給了那個女人,說道:“阿姨,這錢就是我在這個鞋子里撿到的,你數(shù)數(shù)看少了沒有?”
女人接過錢數(shù)了一下說道:“沒少,正好,這就是我藏的那些錢,你真是個大好人,你咋來這里翻垃圾呢?你是清潔工人嗎?”女人一邊說著感謝的話一邊問道。
“我……我……不是……”岳小明吱吱唔唔的不好意思回答道。
“人家撿了錢沒拿走,又還給了你,你得拿出一點感謝人家吧?”這個中年男人提醒自己的老婆。
“嗯嗯,這五十元就當我們感謝你的,別嫌少,拿著吧!”在男人的提醒下,女人拿出了五張拾元的塞給了岳小明說道。
“這錢我不能要,我若真想要你的錢就不會還給你了。不過我倒有一個要求,你們能管我一頓飯嗎?我快兩天沒吃飯了,餓壞了!”岳小明紅著臉難為情地說道。
“喔,好好,快跟我們回家,我煮面給你吃!”女人一面答應著一面拉了岳小明喊了老公一起回家。
進了房間,女人招呼老公帶岳小明去沖涼換身衣服,很快就煮好了一碗雞蛋面從廚房端了出來,“餓壞了吧,快吃吧!”女人微笑著說道。餓極了的岳小明端起碗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吃了起來,接連吃了三大碗才放下筷子,打了個飽嗝,接著對他們說起了自己盲流來到這里的經過……
“你在落難之時還不貪別人的錢財,實在難得,我敬佩你的為人!你多日找不著工作,是你的方式不對。我給你指一條路,在車站附近不遠一個巷子里有一個人才市場,很多公司都在那里設立招工點,你去那里準能找到工作!”男人拿出紙筆在紙上給他畫著去人才市場的路線圖。
看著路線圖,岳小明兩眼放光很是興奮,“謝謝叔叔!謝謝阿姨!那我就告辭了!”“你的衣服洗了還沒干呢,今晚就住我家吧!”面對女人的盛情挽留,他在他們家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換了女人為他洗干凈并晾干了的衣服,男人拿出了五十元錢遞給了他,他再三推讓不掉只得收了。告別了這對夫妻下了樓,一路小跑來到了自己棲身的那個橋洞下,取出了褥子,打了個包裹,往肩上一背,向著男人指點的那個人才市場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