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帶我去塞倫蓋蒂大草原(小說)
一
2005年的秋天。胡亞峰從中東地區(qū)公司調(diào)往了集團公司在埃塞俄比亞的項目部,擔任項目部的副總經(jīng)理一職。
那一年胡亞峰四十三歲。四十三歲對許多男人來講,正是花兒招蝴蝶的好年紀。這個年紀的男人各方面都長開了,正趨于成熟化,漸漸顯露出飽滿而又耀眼的光芒。這個年紀的男人有了一定的閱歷,臉上寫滿了世故,眼睛里充滿了故事,舉手投足間都顯得老練和穩(wěn)重。如果長得有幾分姿色,又還會穿著打扮,還能保持好身材,在眾人眼里基本上就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窈窕淑男。
一米八八的胡亞峰就是這么一個男人,因為年歲成熟,因為生活閱歷,因為長相不俗,因為高大魁梧,從而他是無數(shù)人眼里那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許多人對胡亞峰最多的評論便是,他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股子撩人心弦的魔力,使人不能看,一看便醉了心魂,就會想著跟他相好,跟他相親。但胡亞峰對自己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成熟魅力渾然不知。
這些年來他從來不注意自己,毫無察覺。打他的妻子鄭秀榮五年前死于狂犬病后,他就沒有認真對著鏡子看過自己,一門心思撲在了想念前妻和工作上。常常馬虎了事對待自己,不修邊幅,頭發(fā)凌亂,穿著也僅僅是干凈整潔罷了。正是這些年他的不修邊幅使得高大魁梧的他一身散發(fā)著濃烈的雄性荷爾蒙味道,厚重而又狂野,令單位里那些多情女子們?yōu)樗钌钪?,狂亂不已。
中東地區(qū)公司上上下下約有一千二百多人,來自幾十個國家,男女比例幾乎各占一半。高高在上的副總職位,成熟單身的粗獷漢子,雙重因素疊加下的胡亞峰,無論走到哪里,總會被人評頭論足。無論是中方人員,還是外籍雇員,無一例外參與進來對他的外表和身份進行一番交頭接耳。議論多了,他便在人們心目中的印象愈加深刻。那些被他身上獨特的氣質(zhì)所迷惑的而又膽子大的女子便主動向胡亞峰表白,要求跟他相好,要托付終身于他。來來去去,算下來大約有十幾個自我感覺還不錯的女人找過他。可惜,胡亞峰一個都不領(lǐng)情,他把自己封鎖了起來。全部拒絕,拒之于千里之外。除了工作的交流外,胡亞峰不接受任何女性帶著情感走進他的私人空間跑來跑去。他的私人領(lǐng)地繁花盛開,一片姹紫嫣紅,可也只能遠觀,不對外開放。
被拒絕的女人們不甘心。像胡亞峰這么有男子漢味道的單身男人是五百年一遇的奇葩,就算是碰到鼻青臉腫也不能放過。胡亞峰隔三差五總能收到求愛的信息。胡亞峰為此很苦惱,于是他決定離開單位,申請調(diào)往埃塞俄比亞。
當他把這個決定提交給總部的時候,大家都認為他瘋了。放著中東地區(qū)公司的副總不干,要千里迢迢跑到非洲的一個小項目部去,腦子有問題。有人勸他,那可是下放啊,對他未來的升遷可是有阻礙的。胡亞峰不管那些了,他去意已決。他一定要去,必須要去,不能再拖延。
總部人事與胡亞峰做了一個深刻的溝通。原來胡亞峰要申請調(diào)往埃塞俄比亞,是另有目的。總部經(jīng)過權(quán)衡再三,最后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縱使他是一個高級人才,也不能強人所難,身心愉快最為緊要。沒有了愉快的身心,飽滿的精神狀態(tài),再高大上的職位也難以讓人安心工作,還有可能出現(xiàn)錯誤,影響大家。
原來胡亞峰要去往埃塞俄比亞是有一個心愿,并非是真正躲避什么單身女性的追求。躲避女性的騷擾,僅僅是一個借口,恰恰好推動了他要離開的決心。否則,以他的性格做一次這么大的決定是很難,很難。
胡亞峰要去埃塞俄比亞,是去完成妻子的一個遺愿。妻子鄭秀榮活著的時候有一個最大的心愿,那就是去坦桑尼亞的塞倫蓋蒂大草原。去那里看無邊的草原和成千上萬的動物,以及放飛自由的靈魂。
胡亞峰的妻子鄭秀榮生前喜歡動物,開有一家全北京最大的寵物旗艦店,以及五十多家連鎖店。她無數(shù)次說過,如果能去非洲大草原親近動物,這一輩子就沒有什么好遺憾的了??磩游镞w徙,在草原上放飛自我,人與自然、人與動物和諧相處,享受獨特的原始文化,感受草原日出、日落仙境般的美妙,忘記一切壓力與煩惱,完全融入到奇妙的大自然中,感受著人與動物回歸的輕松與快樂。
鄭秀榮的心愿,打結(jié)婚的時候起就說了,說了十二年。由于工作性質(zhì)的原因,常年四處奔波的胡亞峰忙到妻子離世也沒有滿足她一次。十二年的一個愿望,成為了一生的遺憾。這個遺憾化成一塊巨石,壓在他的身上,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胡亞峰常常自責,內(nèi)疚。后悔沒有抽一個時間出來,也后悔自己太遷就鄭秀榮了。如果在生活上能夠霸氣一點,執(zhí)行力能像工作的時候再強悍一點,別說去一趟非洲大草原,就是一年一趟也過來了。結(jié)果,一趟也沒有去成,反而失去了心愛的人,造就了她終生的遺憾。
當胡亞峰再次收到一封女性向他求愛的郵件后,他打開了世界地圖。胡亞峰也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打開世界地圖了。每一次點擊開來,都會點擊位于坦桑尼亞的西北角和肯尼亞西南角的位置,那里有著世界上動物物種最多,最壯觀的大草原——塞倫蓋蒂大草原和馬賽馬拉大草原!
胡亞峰看到埃塞俄比亞所處的地理位置后,他決定離開目前的環(huán)境。這一次一定要走了,不能再繼續(xù)拖延下去。只要去了非洲就有大把的機會去大草原,把鄭秀榮的心愿帶過去,時常去。胡亞峰算過了,從埃塞俄比亞去坦桑尼亞來來回回的路程也就三五天的事情,一年去個一兩趟是沒有問題,時間絕對允許。
相對于安全的中東公司和熟悉的環(huán)境,胡亞峰不在乎埃塞俄比亞的貧窮和動蕩。帶著一顆忐忑不安和接近大草原的心,他做出了一個人生中自己認為最為明智的選擇。
四十三年來胡亞峰自己幾乎沒有替自己作過什么主張。從最初的工作和到與鄭秀榮結(jié)婚,都是在父母安排下完成的。盡管是被安排,胡亞峰倒也樂意接受這樣的安排,不用自己動腦子還能樂享其成,何樂不為呢?
鄭秀榮是胡亞峰父親同學(xué)的女兒。兩個人的父親均是集團公司領(lǐng)導(dǎo),官職不小。為了他們兩個老男人的事業(yè),雙雙聯(lián)姻,也可謂是門當戶對。胡亞峰和鄭秀榮其實從小見過,但不是很熟,兩人都是研究生畢業(yè),走出校門后被訂婚,命運被大人們掌控在了一起?;橐鍪潜话才诺模楹蟮暮鷣喎暹€是愛上了鄭秀榮。鄭秀榮是那種沒法挑剔的女人,知書達理,端莊秀麗,聰明伶俐,勤勞持家,勤儉節(jié)約。無論在任何時候,她都會軟言細語,默默支持丈夫的工作,對家庭的照顧,使吳亞峰對她沒有理由不愛她。
十八年前他們還年輕,又是家里的獨生子女,對社會沒有過多的見識,聽從大人的安排是唯一的出路。結(jié)婚第二年可愛的兒子出生,成為了兩個成年人的紐帶,感情由此升華。小兩口子一個在家照看孩子一個出去工作,如千萬個家庭一樣,生活既幸福又美滿。孩子開始進入幼兒園,鄭秀榮提出開一家寵物店,她打心里喜歡小動物,也好打發(fā)寂寞的時間。胡亞峰同意了妻子的想法,找了雙方父母商量買下來一個超級大的門面房,讓她去打發(fā)時間。從此以后鄭秀榮一頭鉆進了寵物店,幾年來的財務(wù)專業(yè)學(xué)習(xí)被丟到了一邊。
胡亞峰原以為生活會一如往常那樣過去,就此一家子人安分無憂的活到老。五年前的噩耗把胡亞峰徹底打垮了。鄭秀榮因早前在寵物店被小動物抓傷過,一時大意沒有及時打疫苗從而引發(fā)狂犬病發(fā)作身亡。時年三十八歲,還正是花樣般的年華,兒子胡正也才十一歲。
鄭秀榮過世的時候胡亞峰已經(jīng)在中東地區(qū)公司工作多年。他沒有來得及見到鄭秀榮最后一面。等他回來的時候,鄭秀榮準備火花了。妻子的突然離世,打擊到了胡亞峰,從此封鎖了私人領(lǐng)地,容不得別人進來窺探。也不知道是哪個中方人員嘴巴管不住,知道他妻子過世后,把他是單身一事宣揚了出去,致使遭遇到了許多女人求愛的告白。
五年過去。胡亞峰沒有走出妻子過世的哀痛。結(jié)婚十多年來,兩個人早已靈魂相通,兩心相印。都說嫁給婚姻的人沒有愛情,在胡亞峰和鄭秀榮兩個來看是一句錯誤的話。嫁給了婚姻的人愛情一樣存在,只要兩個人的身心能重疊在一起,還有什么是更恰當?shù)膼矍椋坑腥さ撵`魂,默契的感應(yīng),兩個人在一起,有這些就夠了。先結(jié)婚后戀愛,胡亞峰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白來過。
因為愛情和婚姻。胡亞峰才會五年來沉浸在失去愛妻的悲痛之中無法自拔。妻子生前無數(shù)次說過的夢想——帶我去塞倫蓋蒂大草原,誰知道會成為她一輩子的遺憾。
過去忙工作,忙升遷,忙賺錢,一年到頭來都在忙忙碌碌。鄭秀榮也不能走開,她的寵物旗艦店養(yǎng)著幾百只寵物,幾十家連鎖店也需要打理。她愛動物,放不下它們,怕有一個閃失。每一只動物都被賦予了愛,她得對它們負責,事必親躬。為了這些動物,她從來沒有離開過北京這座城市。跟姐妹們?nèi)ゾ蹠?,臨走之前她還要看一眼它們,回來后再看一眼。如此年復(fù)一年,從來不覺得累,反而是收獲了很多開心和快樂。她用對待小動物的耐心經(jīng)營著自己的婚姻和家庭,耐心等待丈夫的出去歸來。她默默支持丈夫的工作,讓他有一顆安定的心在事業(yè)上拼搏。胡亞峰也沒有讓鄭秀榮白付出,年年捧回來好成績給她看。從初級工程師到高級工程師再到地區(qū)公司副總工程師,從科員升入到處級,他一路信心滿滿闖蕩過來。他知道自己的成就,是妻子在背后的默默付出,對她感激不盡。
胡亞峰也無數(shù)次在鄭秀榮的耳邊說過,等時間寬裕,把寵物店關(guān)閉了,我們就出去滿世界轉(zhuǎn)轉(zhuǎn),去看你喜歡的塞倫蓋蒂大草原。
時間寬裕了,何時才是時間寬裕了?胡亞峰自己都不知道。還沒有等到時間寬裕呢,鄭秀榮已經(jīng)急匆匆地走了。何時把寵物店關(guān)了?鄭秀榮狠不下心腸,每每念想涌起,又被否決。一拖再拖,把愿望給拖沒了,拖進了另一個世界。
胡亞峰去埃塞俄比亞前,很多人勸他不要去,不要放棄了上升的機會,大好前途等待著他。父母和岳父母也第一時間收到了老部下們的匯報。他們在家里面跟他發(fā)郵件聊QQ勸他,他們說別去那邊,一旦離開了現(xiàn)在的位置,將來回國后再升遷就難了,不要放著這么好的條件不要,別人是擠破了腦袋都想要爬上去的。如果按胡亞峰目前的職位,加上四個老人家過去的關(guān)系網(wǎng),再升到集團公司的高層領(lǐng)導(dǎo)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但這是胡亞峰目前為止唯一做出的最大的個人選擇,過去他沒有自己做過選擇,這一次他絕對不能再放棄,不管自己的前途會被毀成什么樣子,也不管俄比亞的環(huán)境多么惡劣,條件多么艱苦,胡亞峰都認了。地區(qū)公司有再好的條件,集團公司有再好的職位等待他,他也不愿意再享受。他寧愿冒一次險,給自己的人生做一個交待,四十三歲的年紀,不再是一個小青年,不能再活在溫室的搖籃里。
對胡亞峰來講,什么樣的職位對他已經(jīng)不重要。心愛之人都失去了,要那些虛偽的職位有何用?他現(xiàn)在想要的不過是換一個環(huán)境,換一種活法。去接近塞倫蓋蒂大草原,帶著鄭秀榮的心愿,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人生短暫,有多少個十幾年?一輩子,或許一眨眼就沒了。早已看透人生喜怒哀樂的胡亞峰,借此機會不愿意再等,害怕自己也在某一天突然間離開這個世界,誰知道呢,這變幻莫測的人生。想到這些的時候,他就會想起突然離世的妻子,心肝就跟著疼痛。
二
胡亞峰是從阿聯(lián)酋坐飛機直達埃塞俄比亞的首都亞的斯亞貝巴,然后再轉(zhuǎn)車前往一個叫做德雷達瓦的城市,埃塞俄比亞分公司項目部就在那里。德雷達瓦是埃塞俄比亞第二大城市,靠近吉布提,再往南一點是索馬里州,埃塞俄比亞最有爭議和混亂的一個州,這些胡亞峰熟記于心。
胡亞峰臨走之前做了很多功課,也給自己打了預(yù)防針,預(yù)備著可能會遇到的情況。真正踏上這個國家以后,胡亞峰的心情還是涼了半截。不發(fā)達的景象比想象的要遠了整整從迪拜至亞的斯亞貝巴的距離。
所幸的是埃塞俄比亞的氣候?qū)Ρ绕鹬袞|地區(qū)來要好了很多。高山疊翠,綠樹掩映,空氣清新,溫度宜人,這些也沖淡了胡亞峰的第一壞印象。
第二天正式工作??赡苁鞘艿搅松霞壒镜闹噶?,項目部還給胡亞峰配了一名秘書,很年輕的女孩子,名叫莉亞·奧德梅嘉。原來在行政部做外協(xié),現(xiàn)調(diào)給胡亞峰。過去在中東地區(qū)公司的時候胡亞峰都沒有秘書,來到此有一個女秘書,他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但很快,胡亞峰就淡定下來了。這邊跟在中東公司不一樣,那邊各方面人事安排比較齊全,用不著秘書。
行政部經(jīng)理把莉亞·奧德梅嘉領(lǐng)到胡亞峰的辦公室做了簡單介紹就走了,丟給他任由打發(fā)處置。因為胡亞峰空降至此并沒有受到這個項目部人員的特別歡迎,大家認為他來此也只是打打醬油,并不會多賣命的干活,呆不了幾天又會離開的。面對新的環(huán)境和新的助手,胡亞峰自己也有點局促不安,搞不明白會有多少工作等待他來完成。既來之則安之,聽天由命吧!
“你好,我是你的新領(lǐng)導(dǎo),以后叫我胡先生。怎么稱呼你?”胡亞峰首先發(fā)話,用一口純正的英語說道。他手里拿著她的簡歷,明知故問一下,找找話題感。二十三歲,莉亞·奧德梅嘉,未婚,大學(xué)畢業(yè)英語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