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艷遇瘦西湖(散文)
愛旅游,但不愛獨行。
因為我這人總是喜歡把心中溢滿的美及時傾倒出來,不愿獨享,或坐下來寫,或說給他人聽。
春四月末,揚州綠肥紅廋。桃花兒淡了,柳條兒翠了。雖桃紅漸隱,但滿眼盈綠也足以讓人流連忘返。
開完會,走的走,散的散,留下我一人獨游瘦西湖。也好,不用給人商量,飛與棲我一個孤鳥兒說了算。
步量大虹橋,我四下里眺望,春風挽著綠柳,不時拂上面頰,我忙深呼吸幾口,瞇眼享受這靜靜的時光,醉的差點兒就掉下湖去。
走上橋,只見橋上建亭,有一黑檀鎏金匾額,上刻清康熙年間地方官王漁洋詩一首,上書:“紅橋飛跨水當中,一字欄桿九曲紅;日午畫船橋下過,衣香人影太匆匆。”
太匆匆、太匆匆,匆匆這個詞聽來就讓人鬧心。
我想,我不能像他,那么匆忙。因為,凡是美的東西,你必須靜觀默想,方能悟出些道理來。
站在橋頭,側臉而望,我看了一孔又一孔,孔孔景色各不同。倏然,中孔忽悠悠蕩出一艘仿古畫舫來,橋頭凌風站著一妙齡女子,衣袂飄飄。緩緩而來。近了,才看到,這女子身材頎長、眉黛清秀,纖細的粉指托著一長笛。紅唇慢抿、小口微啟,頓時笛聲悠揚。
這船頭佳人弄笛,岸上柳絲披拂的景象,儼然仙界,我又醉了。
一隊游人走來,導游小姐細聲細語地介紹著:如果把瘦西湖比做是一位古典美人,是這虹橋揭開了她的蓋頭;如果把瘦西湖比做是一部長劇,是虹橋拉開了她的帷幕。就讓我們從虹橋開始,領略這“兩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樓臺直到山”的美景吧!
聽她說得這么好,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跟到了錦鏡閣,我才決定不再這么跟了,因為這個小導游走得太快了。見到一處美景,你就來不及細察、品味,來不及沉思默想,來不及留影,她就跟什么追著似的,就那么匆匆而過了。
抹了一把額頭的細汗,我留了下來。極目遠望,感覺這錦鏡閣是應該靜心品一品的。這是一樓閣和一座橋共為一體的水閣,三開間飛檐重樓,形如品字,跨越小河之上,左右兩間橫跨兩岸,中間空著,可通小船,行人過河時必沿著樓梯上到第二層樓才可通過,如過橋一般,然后從另一邊下樓梯到對岸。樓上還可俯眺遠水,聽嫩柳枝椏間的黃鸝婉轉鳴叫,看綠水碧荷里的野鶴朝水沾羽。多好的景色??!要是有人講講就更好了,我又后悔沒有跟從了。正郁悶間,一女孩兒笑不露齒的翩然飄來,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我,我以為遇到了聽我講座的學生, 也許是她認識我,我不認識她。所以,我勉強也作笑臉相迎。
“老師,您沒有隨團?”
我點點頭。
“沒有友人相隨,沒有家人陪伴?”
我又點點頭,警惕地看了看她。感覺她滿眼的柔情蜜意,我心里的那個小我開始了警告。
“這最好了,我呢,也是一個人,也是第一次來瘦西湖。但是我了解瘦西湖呀,因為我是學導游的?!彼f完已經飄到了我跟前。
“你是大學生?”
她點點頭。
“沒有家人領著,沒有男朋友相隨?”我聲音大了些。
見我學她,她羞澀地點點頭,眼眸里似乎也有了警惕。她望了望遠方的警船,似乎決定了什么,于是又面對我問:“你是老師吧?”
“你怎么知道?!?br />
“嘻嘻!因為我是學生啊,哈哈。這樣吧老師,我是學導游的,我順便給你一個人做導游吧?!币?
我不解,他接著說“免費的,嘻嘻!”
我還能說什么呢,懷疑人家嗎?我看,沒有必要了。
見我同意了,她高興地蹦跳著領頭走起來,邊倒著身子走邊面對我說:“老師,前面是五亭橋,如果把瘦西湖比做一個婀娜多姿的少女,那么五亭橋就是少女身上那條華美的腰帶?!闭f到這里,她把裙擺一提,給粉紅色的旅游鞋讓出視線,率先登上了引橋的臺階。
我才發(fā)現(xiàn),她動作很優(yōu)美,尤其是走路時紅色裙裾的微微擺動,走上橋頭時的步履輕輕,笑顏盈盈,合著這兩岸的依依楊柳,真是美極了!
這人美應和著橋美,橋美融洽了心美,豈不是人間之大美?
來到五亭橋,她像背臺詞似的指點著說:“這五亭橋不但是瘦西湖的標志,也是揚州城的象征。它建于清乾隆二十二年,至今已有了兩百多年的歷史。五亭橋、五亭橋,其實就是橋上建有極富南方特色的五座風亭,挺拔秀麗的風亭就像五朵冉冉出水的蓮花。亭上有寶頂,亭內繪有天花,亭外掛著風鈴……”
說到這里,見我照相,她嗔怪道:“我說的時候,你不要照相,你照相的時候,我就不說”,說話的口氣像極了一個妻子對自己男人的嬌嗔。
我急忙說:“我聽著呢,不照了,你繼續(xù)說?!?br />
“老師,你看,咱這五亭橋的橋墩由十二大青石砌成,形成厚重有力的‘工’字型橋基。清秀的橋身和沉穩(wěn)的橋基,這兩者為什么能配置得如此和諧呢?答案就在那幾個橋洞。五亭橋的橋身由大小不一形狀不同的卷洞組成??侦`的拱頂卷洞配上敦實的橋基,橋基的直線配上橋洞的曲線,加上自然流暢的比例,就取得了和諧統(tǒng)一的視覺效果?!彼f完,眼眸頻閃地看著我,靜靜地等待我的反應。
見她說的如此流利,我笑了笑說:“同學,你是背誦的解說詞吧?是大學教材上的嗎?”
“不是,實話給你說吧,我是從網上搜來然后背給你的?!?br />
“不要把我當做你的聽筒好不好,我感覺,做導游,用交談的口氣更能贏得聽眾,你說呢?”
“行,說著說著就忘記你了,那交談吧,嘻嘻!”
“我也有讀網的習慣,每當我出游時,都很關注這個地方的文化,也試著記些贊美之詞,我認為,記住這些解說詞中的美詞佳句,看到的風景就不再是死景而是有靈性的活景了,你說呢?”
“老師說得對,那,這五亭橋也是有詩的,老師能記得嗎?”
“老師記得,記得黃惺庵的《望江南五亭橋》中提到:揚州好,高跨五亭橋,面面清波撼月影,頭頭空洞過云橈,夜聽玉人簫?!?br />
“老師說得真好!是‘涵月影’呢,還是‘撼月影’呢?”她忽閃著大眼睛盯著我問。
“應該是涵吧,我讀錯聲調了?!?br />
“我覺得撼也可以的,你想啊,這里每當清風月滿之時,橋下十五個洞每洞各銜一月。金色蕩漾,眾月爭輝,月影啊,就這么穩(wěn)穩(wěn)地沉在水中,后來呢,被突然而起的清波撼動了,月影破了,就很可惜了!嘻嘻!你說是吧?”
“哈哈,這樣理解也行,小姑娘,我感覺你真行,將來一定是一個出色的導游,或者是一個出色的詩人?!?br />
“老師過獎了,俺也不小了,俺讀研一”
“研究生啊?那你將來一定能考個一級導游,帶出國的團兒,去世界各地游覽美景!”
“我也就是想多學點東西,我不想做出國導游,祖國的山山水水就夠我享受的了,我要把國內各處的美景記在心上,將來出一本《小導游眼中的大中國》游記。然后呢,嘻嘻!我就出嫁當媽媽?”她說完,仰起頭,眼里噙滿了晶瑩。我被她動情的話震撼了,一個小姑娘,眼里心里都是那么多的美好,最大夢想就是出本自己的游記,最美好的向往就是當媽媽。在她幸福的臉上,我看到了母性的溫柔和嫻淑。你能說她沒有遠大抱負嗎?每一個國人做好自己,做一個本分的自己,又有什么不好呢?
接下來,她興致勃勃地領著我到了釣魚臺。她還技術熟練、取景科學地為我照相。從她邊照邊講中,我知道了瘦西湖釣魚臺是中國園林“框景”藝術的代表作。在她的指導下,我還通過釣魚臺北邊的圓洞看到了五亭橋的波光橫臥;通過南邊的圓洞看到了巍巍白塔。這一彩一素,一橫一臥的景色我都留了影,小姑娘一點兒也不嫌煩,這留影照的那是個完美,十幾年了,到現(xiàn)在我還珍藏著。
來到瘦西湖中最大的島嶼小金山,已是中午,我請她吃了揚州炒飯。她也不推脫,很是感激不盡。其實,該感激的是我,在這個“看水最好,看橋也頗得宜”的地方,遇到這樣一個才女,這么熱情好客,這么專業(yè),我怎么能不感謝呢?
吃過飯,我決定忍痛割愛,要和她作別了。給她導游費,她不要,給她買紀念品,她幾乎要惱。完了,她還說,感謝我做她的“陪練”。記得我當時說了個“我很快樂!”。 風亭上有一楹聯(lián)正可以形容我當時的心情“風月無邊,到此胸懷何以;亭臺依舊,羨他煙水全收”。
下午,她沒有好意思撇下我就走,決定繼續(xù)讓我做“她的陪練”,小女孩子有要求,我也沒有推辭,答應了她。她說得也許對,她說,這是她實習過程中遇到的最快樂的一天,她還說我是她遇到的素質最高的游客。
是啊,其實啊,她也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導游,屬于我一個人的導游。這偶遇也許很難再遇。其實,這看人也如看山看水,正所謂“山不在高,貴在層次。水不在寬,妙在曲折。”想來,這導游也是有層次的,遇到這樣層次高,涵養(yǎng)深的導游,又何嘗不是一生的“艷遇”呢?
她以極高的興致,陪我逛完清心淡雅的望春樓;觀看了取名于老子“眾人熙熙,如登春臺”的熙春臺;登上了玉立婷婷的白塔;還有那取名于杜牧詩句“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的二十四橋。在“四橋飛跨煙霧里”里的四橋煙雨一景,小女孩子還從她的旅行包里拿出筆來,專門給我畫了工筆肖像畫,留給我做紀念:
圖上,一個帶眼鏡的文雅的文人,在煙雨朦朧中,靜心觀看遠處的四橋。四座橋有遠有近,有濃有淡,有高有低。橋下岸邊的那些蓮花、鴛鴦、荷葉,藕節(jié),無不自然生動。
太陽西斜了,我們相互告別。
等小女孩子走遠了,我才后悔莫及,原來,沒有與她合個影,也沒有把她的聯(lián)系方式留下來。對了,我們彼此連姓氏都不知道。
我好像沒有怎么關注她的相貌,只是覺得她很美,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