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哥，你別……別走了！”江小魚慌張地走到我面前，用手擋住我的眼，可是我還是看見了。
　　 很美的一幅畫，或許我本就是個局外人。我不得不說，他是個很帥氣的男人，蘇黎的文字里描寫了那么多遍的男子就是他，我確定一定是這個男人。
　　 他在吻她，陽光透過頂層的玻璃窗恰到好處的投射到他們坐著的位置，蘇黎的手放在膝蓋上，不知所措，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轉(zhuǎn)身離開，江小魚跟在后面像個做錯事的小孩。我知道江小魚為了給我和蘇黎制造這個機(jī)會，下了很大的功夫，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太突然了。
　　 但是很快江小魚就走在我前面，轉(zhuǎn)身擋住了我，我側(cè)身避開，她又一次擋住了我，“哥，我也不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我以為……”江小魚長長的眼睫毛垂下來，其實(shí)是個柔軟的女生,卻偏偏表現(xiàn)的如此囂張跋扈。
　　 我和江小魚在路邊找了個咖啡店，坐了大概半個小時。雙方都沒有說話，透過窗戶看到遠(yuǎn)處的琉璃圖書館，我想起第一次采訪蘇黎的情形。
　　 忘了說，我是一名記者，自己創(chuàng)立了一間小小的工作室，發(fā)行自己的雜志，女性雜志，因?yàn)轱L(fēng)格獨(dú)特，慢慢有了些起色。
　　 也是這個圖書館，她扎著簡單的馬尾，整個人簡單的就像一個路人，當(dāng)我架好攝像機(jī)，等了許久，才走向她：“你好，請問蘇黎女士什么時候過來？”
　　 她抬起頭一臉疑惑，我就是??！
　　 這下糗大了，我正想著，她就站起來，伸出手，你好，顧漠。
　　 我竟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因?yàn)殛柟庹蒙溥^她的頭頂，琥珀色的頭發(fā)閃著晶瑩的光。當(dāng)時太專注她淡泊的氣質(zhì)，沒看到腳下的椅子，一個趔趄差點(diǎn)倒在地上，是她扶住了我。
　　 “好了，現(xiàn)在開始吧！”她走到落地窗前淺藍(lán)色的沙發(fā)面前，隨意坐下。白T恤，藍(lán)色牛仔褲，運(yùn)動鞋，我需要集中精神才能窺見這個女人豐富的內(nèi)心。
　　 然而我卻不知道怎么開口，蘇黎扶過的右臂上帶著她的體溫，那溫度一直在不停的蔓延，灼燒著我的心，我的心在沸騰，不住的沸騰，停不下來。
　　 雖然我努力的想要平復(fù)住內(nèi)心，可是我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又該如何展開這次訪談？這個時候我不禁埋怨自己的過于自信，連事先準(zhǔn)備都沒有做好。那個時候因?yàn)槲乙膊稍L了幾個名人，我發(fā)現(xiàn)一切的草稿都沒有用，我更相信我看見這個人時內(nèi)心的想法，也相信自己有能力把握全局。
　　 然而在蘇黎這，我敗了。那一天，我丟下一句“蘇……黎女士，那個……我們下次再約吧！”落荒而逃。
　　 從那回去后，我把蘇黎寫過的書，又拿出來看了一遍，我想象的樣子和那天我見過的蘇黎的樣子，開始重疊，我希望能夠更多地了解她，為成功訪談打下基礎(chǔ)。
　　 在沒有采訪任務(wù)的時候，我一個人開始經(jīng)常去蘇黎的琉璃圖書館，蘇黎偶爾會抬頭向我致意微笑，而我每一次都會因?yàn)樗男θ菔?，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我陷入了一場暗戀，一場永遠(yuǎn)不可能發(fā)生在我身上的愛戀。
　　 那應(yīng)該算是我真正意義上的愛情，只可惜，只是我一個人的愛情。而她，全然不知。
　　 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那個男人走出了蘇黎的圖書館，我的思緒也拉回到了現(xiàn)在。
　　 “哥，我們還去嗎？”江小魚試探性的問我。
　　 “去，干嘛不去！這點(diǎn)小打擊對你哥我根本不算什么！”我留下一串爽朗的笑聲，走出咖啡館，向圖書館走去。
　　 到圖書館的時候，蘇黎坐在收銀臺前，低著頭看著一本書，并沒有察覺到我們走進(jìn)來。
　　 我走過去，伸手碰了碰她的肩膀，卻看到她滿臉淚痕，書的那一頁被淚水浸濕，皺了起來。她抬頭看到我，轉(zhuǎn)頭擦擦眼淚，站起身從收銀臺走了出來。
　　 這次的采訪非常的順利，還是那組淺藍(lán)色的沙發(fā)，蘇黎沖我微笑，然后展開了敘述……
　　
　　 二
　　 10歲那年，家里突遭變故。父親因?yàn)樨澪凼苜V被捕，家里所有財(cái)產(chǎn)被沒收，母親整日精神恍惚，在一次買菜回家過馬路時闖紅燈出了車禍最終沒有搶救過來。
　　 我被接到了邵家，邵家是個大家族，世世代代做生意，在紹興很有名氣。當(dāng)年的邵家掌門人邵剛是父親的好兄弟，受獄中父親委托照顧我，邵家人都很和善，尤其是邵家奶奶對我尤為喜歡。
　　 邵家有個小兒子叫邵康，特別調(diào)皮搗蛋，常常欺負(fù)我，剪我的頭發(fā)、弄臟我的裙子……他總能找到方法讓我哭。他知道我怕黑，就故意把我?guī)ゾ平炎约号艹鋈ネ妫乙粋€人呆在酒窖不知道咋出去，就躲在角落哭，哭到最后睡著了，還是管家把我叫醒帶回房間的。
　　 監(jiān)獄、死亡……這些冰冷的詞匯在我最親的人身上體現(xiàn)，我的感覺就像是在醫(yī)院打點(diǎn)滴一樣把那些冰冷的液體強(qiáng)制輸入我的體內(nèi)。我不能喊疼，也無法拒絕，我能做的唯有接受，包括邵家長輩的好意，還有邵康的惡作劇。
　　 我常?？?，眼淚就像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一樣，我能做的也只是躲在角落里哭，晚上捂著被子哭，不能喊出聲來，我怕人嫌棄，怕人可憐，或許還怕失去邵家這塊避風(fēng)港。
　　 邵爸爸把我送去邵康所在的學(xué)校讀書，并囑咐邵康關(guān)照我。我們一起上學(xué)，一起下學(xué)，日子一天天過去，曾經(jīng)那個調(diào)皮搗蛋的小男孩也成長成如風(fēng)的少年，邵康不再對我惡作劇，遇到我被人欺負(fù)，他總是第一時間出頭，我的學(xué)習(xí)成績不好，尤其是數(shù)學(xué)總是拉分，邵康一面罵我笨，卻又耐著性子給我講題。
　　 邵康的學(xué)習(xí)成績極好，在學(xué)校里很受歡迎。他很臭屁，有許多女同學(xué)給他送情書，他看都不看就扔進(jìn)垃圾桶。在邵康的追隨者中不乏死心眼的女生會把矛頭指向我，認(rèn)為邵康不接受她是因?yàn)槲?，一般我都以是邵康表妹化解她對我的敵意?br />　　 相比較而言我是那種很容易被忽略的女生，學(xué)習(xí)成績一般，相貌一般，又不愛說話，在人群中是很容易忽視的存在，而我也習(xí)慣了被忽視，我覺得這是一種很安全的狀態(tài)，最初我很享受這樣的生活，時間久了卻也渴望有什么人會出現(xiàn)改變這一潭死水。
　　 在我22歲那年，邵康考上了北大的研究生。我對念書實(shí)在不拿手，磕磕絆絆讀完大學(xué)，本想在當(dāng)?shù)卣乙环莨ぷ鳎瑓s被邵康一道帶來了北京，還說什么我不在他身邊他不放心，加上邵家奶奶的極力支持，我推脫不過，只好跟了來，邵康幫我在學(xué)校外租了一套公寓。
　　 許是怕我一個人太寂寞，邵康常帶朋友來玩。邵康第一次帶朋友來那天，那段期間我正在學(xué)織圍巾，他們在旁邊玩牌，那條圍巾我織了三天，拆了織、織了拆，還是只開了一個頭，我正盯著一堆毛線發(fā)愁，一個男孩轉(zhuǎn)過頭來問我“怎么了？”
　　 “織歪了”我有些泄氣。
　　 邵康從牌桌歪出頭來揶揄我說：“早就說了讓你別織了，你偏不聽。白費(fèi)功夫了吧！”
　　 邵康這么一說，我更沒心思織了，把毛線一推，打算徹底放棄了。邵康打牌打得火熱根本沒有心思理我，那個男孩扔下牌，示意讓他身后的人接牌繼續(xù)打，坐到了我身邊。
　　 “我看這前面織得很好看呀！”
　　 他眼睛望著那一堆毛線沖我說話，我動了動不想說話。
　　 “這種交叉羅紋針織法確實(shí)比較難，只要掌握好針法以后就簡單了?！彼又f。
　　 我沒想到他竟然懂，于是拿了起來，高興地跟他說：“那我織好了送給你呀！”
　　 男孩應(yīng)了下來，看我織得很專心，就跑去陽臺了。
　　 我對邵康的這些朋友很反感，感覺他們好愛鬧，咋咋呼呼的，不知道為什么卻獨(dú)獨(dú)對那個男孩有種說不出的好感。
　　
　　 三
　　 邵康常帶朋友來，大家都知道他有個青梅竹馬來陪讀，常常調(diào)侃我是他女朋友，他總是否認(rèn)，還說我長得那樣丑，誰愿意要誰要。邵康不是第一次這樣說我，這許多年我也習(xí)慣了，也不跟他計(jì)較和解釋什么。
　　 那個男孩也常來，后來我知道他叫湛峰，與邵康的其他朋友不同，他很安靜，是比他們大兩屆的師哥，邵康喊他三哥。
　　 大概是因?yàn)橛辛苏糠宓墓膭睿瑖砗芸炜椇昧??？椇媚翘煳胰ニ险n的教室門外等他，一直等到了天黑，他才下課，我感覺到他在看到我那一刻脊背明顯挺直了。
　　 他離我很近了才說話，你還真要把圍巾送給我呀！
　　 是呀！不是說好的嗎。
　　 他笑著搖搖頭，走吧！帶你去吃好吃的。
　　 在我去找湛峰之前，邵康曾告訴我不要去打擾他，可是我并沒有放在心上。我以為他是怕湛峰忙，所以我想等他忙完給他就好了。
　　 他開車帶我去了壽司店，是日本來的大師傅，我從小不怎么會用筷子，所以那天的壽司吃得很難堪，若不是他幫我，有幾次差點(diǎn)掉了。
　　 吃完晚飯，我們沿路游玩，街市很是熱鬧，一路上買了許多小東西，不知不覺買了許多，走路到一半下起雪來，我舉著手里的圍巾沖他說，要不你戴上試試？
　　 實(shí)際上我很不好意思，圍巾織好后，邵康不止一次說過真難看。
　　 湛峰兩手都提著購物袋，不是很方便，于是我站在他面前，直接把圍巾給他套上。他很高，我要踮起腳才能夠得著，我們的臉靠的很近，路燈下他長長的眼睫毛輕微地顫動，他呼出的氣息噴到我的臉上，我的心莫名跳動了起來，越來越快，那一刻我不知所措愣在那里。
　　 那一刻的氣氛很美，夜色還不深，街邊的路燈剛亮起來，我和他靠很近，他的眼神很柔和，就好像在哪里見過一樣，我的心底滋生出許些歡喜來。下一秒他卻后退一步，轉(zhuǎn)身面向了街道，所有的溫度也隨之消散。
　　 我一直想不通怎么會有人變得那樣快，前一刻溫潤似水，后一刻卻又冷若冰霜。不過我不是個喜歡自尋煩惱的女生，所以很快就把湛峰的突然冷漠而淡忘了，留在心底的只有那些因?yàn)樗躺臍g喜。
　　 過春節(jié)，邵康回紹興去過年，邵家規(guī)矩多，在外的子子孫孫不論多忙多遠(yuǎn)都必須回去，祭祖、守歲……他都必須在的，而我不想回去，每逢佳節(jié)，我在邵家就像一個外人，那滋味很不好受，邵康拗不過我只好一個人回去了。
　　 臨走前邵康為我購置了許多的食物，生食、熟食等等塞滿了冰箱。我一個人在家里燒水煮火鍋，剛把洗好蔬菜下了鍋，突然門鈴響，我打開門看到了湛峰。
　　 他說來陪我過年。他能來，我滿心歡喜，為他添置了碗筷，他話很少，我打開了電視機(jī)，春節(jié)的氣氛濃郁起來，我想起了母親的酒，于是征求他的意見，問他要不要喝酒，說著便抱來了一壇酒。
　　 是母親釀的酒，是我出生那年埋在老家那棵桂花樹下面的，來北京之前我特地回了一趟老家把那瓶酒起了出來，那天是第一次開封，滿屋子都是酒香。
　　 我為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有些傷感，酒很甜很柔，能感覺到母親的愛，想到母親，我的眼淚一下子涌上眼眶，正巧被他看到，我推著說酒有點(diǎn)辣，笑著抬頭把眼淚倒回去，不知不覺說起母親來，又說起父親來，他靜靜地聽著一句話不說，酒喝完了，他就給我滿上，喝著喝著就覺得頭很重，慢慢靠在他的肩膀上睡了過去，他的肩膀很厚實(shí)，有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我不知道那天湛峰什么時候回去的，第二天我醒來時已經(jīng)在床上，屋里的一切都收拾好了，鍋碗也刷干凈了。
　　
　　 四
　　 與湛峰熟識久了，知道他有些門路，便求他幫我找份工作。
　　 我大學(xué)學(xué)的是哲學(xué)專業(yè)，一時很難找到對口的工作，數(shù)學(xué)成績實(shí)在差，我曾試著找過工作，碰了幾次釘子實(shí)在提不起勇氣再去求職，我曾試著跟邵康提過，邵康卻說，你用不著工作，又不缺錢，想要什么跟我說就好。
　　 湛峰翻著我的簡歷，嘴角含笑，問我為什么選這個專業(yè)。
　　 這個專業(yè)分?jǐn)?shù)低??！提到成績我有些難堪。
　　 他說，你的專業(yè)的確不好找工作，數(shù)學(xué)成績又差，不過我這真有份合適的工作，不需要出去，在家里就能做，薪酬按工作量結(jié)算，只不過枯燥繁雜一些，翻譯學(xué)術(shù)資料，德文翻譯成中文。
　　 好呀！好呀！我能做！謝謝你，湛大哥。能有這樣好的工作做，我很興奮。
　　 湛峰從他桌頭拿出一摞資料來遞給我，鄭重其事地說，辛苦你了。
　　 我抱著資料，學(xué)著他的樣子鄭重其事地說，不辛苦，湛大哥，謝謝你。
　　 你??！湛峰看出來我學(xué)他，搖搖頭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他笑起來很好看，感覺他像是全身在發(fā)光，整個人都晴朗起來。
　　 第一批資料交稿時，他認(rèn)真翻看了很久，他說：沒想到你翻譯得很不錯，條理清晰，語句正確，有些句子超出了我的預(yù)期，你可以試著朝這方面發(fā)展發(fā)展，比如寫寫文章之類的，我有幾個相熟的編輯可以介紹給你。
　　 寫文章！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夸我，我突然覺得原來自己還是可以做點(diǎn)事的。
　　 春節(jié)過后邵康回來了，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叫朋友來玩，常一個人來，陪我看電影，陪我逛街，還帶我去北京胡同玩，還為我買來了許多的生活用品，桌椅板凳，幾乎把我公寓里的物件換了一個遍。那天天很晚了，我和他從商場回來，他興致勃勃地說：要把你睡覺的那張床換掉。
　　 我沉寂了許久回復(fù)說，邵康，能不能不換？
　　 邵康有些吃驚，他說：你從未拒絕過……
　　 是??！這么多年，邵家怎樣安排，我就怎樣接受，從未拒絕過，也沒考慮過自己的喜好。我脫口而出：湛大哥說，女孩子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湛大哥？邵康的語氣里有明顯的失落，你和他已經(jīng)這么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