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詩意】江南(散文)
一、
江南,是一行斜體行筆,是從霧里隱隱露著的。那里,煙雨重重,白墻綠瓦;那里婆娑迷離,婉轉(zhuǎn)清揚……
江南,不是指偏居一隅的地域,也不是風(fēng)情古鎮(zhèn),園林山水的縮影。它是一片土地中靈魂的匯聚和棲息,是被世世如一的文化和情懷所傳承所養(yǎng)育。也會你初見它時,便會醉心于她那不可方物的美,而這一些,只不過是它表面的浮光掠影。她的靈性和味道是需要慢品的,催促不得,只有用火爐子大的時間熬上千年,才能將那份風(fēng)情打磨得最為細膩和精致。
來到江南,別談烏衣柳巷,秦淮漿聲,也別聊青梅小酒,櫻桃芭蕉。那些日常下的一幀幀剪影,勾勒不出江南的底色。你要去聽,“風(fēng)乍起,吹皺一池春水”;要去猜“獨立小橋風(fēng)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要去想“百囀無人能解,因風(fēng)飛過薔薇”這些濃情之態(tài),不光流于表面,更因風(fēng),因景,情意無限。只有這些獨立而又瑰美的句語,才能自如化身在江南每一處,精心,卻不隨意,優(yōu)雅,卻不流于俗。它們零散地飄在江南,組成一幅幅生動的山水畫,來訪者,可再次勾勒和填充,卻絕不會因久處而覺得無趣。
江南的美,是鳥兒翅上的羽,古詩詞中的珠璣。每一個點,都有一種傳神的視感。江川上,她可以步態(tài)輕盈,翩躚若蝶,蜻蜓點水,直至青山過盡,千帆又來;小鎮(zhèn)里,她可以杏花春雨,側(cè)首看遍綠蕪青苔院子。路過酒肆?xí)r,小二吆喝聲忽隱忽疾;而明月下,她著一襲青衣,在銀光漁火中,望穿燈火闌珊,吳儂軟語,等來驀然回首。
江南有太多美的元素,如過江之鯽,不勝枚數(shù)。初遇時,大多數(shù)人的第一印象是柔,那份柔,體現(xiàn)出來的,就是婉約,精致,像烙在骨子似的,渾若天成。恰你打江南走過,可能會被一片桃花撞得生疼;可能會被一樹蟬鳴給折騰的呻吟無力;可能讓滿天紅葉給刺激得惆悵不已;也可能在冰寒中見慣物什香消玉殞。這個過程里,不光要你的眸中情意萌動,還要你放開身心,以靈魂與她的氣息相知,相融,然后體會她的悲歡離合,感她的風(fēng)花雪月。你才會知道,她的柔性是經(jīng)歷多少輪回變遷,人事別離后,才不由自己的彌漫開來的。
但江南的柔絕不是一只色釉瑰美的青花瓷,她也不是一節(jié)芍藥,前者一碰就碎,后者一折就斷。她是扎根于泥的蓮,在最壞的年代里吐露最迷人的芬芳,在那些黑暗,臃腫的時光下,扎根,生長,用生命呵護綠葉,花苞,直到滿園亭亭凈植,香遠益清。她的美是一抹不經(jīng)人手的清麗,像晚云歸于流霞,春風(fēng)融入山川,無聲無息,只有把靈魂的包袱卸下,細細感知,才能懂得那是一份怎樣的饋贈。
要知道世間一切,有因便有果。就像你種植玫瑰,不會開出牡丹;栽下谷穗,不會長成小麥。如此這般,生命才不負如初。江南之所以為人津津樂道,可不是僅依靠物件,外表。它更多的是依賴人民,依賴文化。
那么,江南之于土生土長的人,又或者之于驚鴻一瞥的人,到底是一種怎樣的風(fēng)情呢?是魚米水鄉(xiāng),“稻花聲里說豐年”,還是南園里“秋千慵困解羅衣,畫堂雙燕歸?!庇只蛘呤窍材且环至魉怀仄妓?,一分塵土。
那些癡迷吳濃細語,秦淮伶仃的人,和登高渺遠,臨江睹帆的人大抵都是一樣的,他們以游樂,踏青的方式去遇見江南,去流連一花一木的美麗,然后情才并施,風(fēng)雅俱上。
這些驚鴻,美麗的光景和事物,是江南獨有一層彩衣,你想細致感受她的溫度,又怎么會是短暫風(fēng)流呢?
所以,江南在土生土長的人眼里,和外來者還是是天差地別的。
二、
江南,是我心口的一隙流光。她在時光的梳理下,隨我一起成長。
少時,我拾一手鐮刀,割出谷穗;谷穗里有她的一剪春風(fēng),掠過眉梢。周圍綠芒溢滿,一顆顆堆積在一起,像潮水涌來。那是我第一次對于生命有了神圣的虔誠感,不僅關(guān)于溫飽,更多是關(guān)于賜予。這賜予從小到大,包括空氣中的芥子,包括一草一木,腳下的泥,一環(huán)又一環(huán),讓生命在足夠豐潤的條件下,茁壯成長,開枝散葉。而生養(yǎng)我們的這片土地,便是屬于江南。
后來離家,各地飄零。歷經(jīng)人世,也知曉世態(tài)冷暖。但心底還是覺著靠南一點待著,總是比靠北待著舒服??磕系纳角?,靠南的水綠,山青下,有一卷炊煙裊裊升于天際,水綠中,萍碎起伏于波光粼粼間。還有那些面孔,熟透了的“陌生人”,執(zhí)鋤,采蓮,種茶。他們的膚色像極了泥土,也像剛熟的橙子;他們的繭巴爬滿了掌心,腳底。記得,有一群游客詢問采茶大娘怎樣進山,他們要去看云巒下的風(fēng)光。其中有一個女孩,想嘗試背一下那背簍,體驗采茶人的新奇感,結(jié)果怎樣都抬不起來,抱怨這份工作的辛苦,而大娘是順手抄起,邊走邊說:“這些茶養(yǎng)育了子子輩輩,它們鋪滿山野,我們看它的蕊,枝,你們喜歡它們的色,味?!?br />
江南如果是一幅山水畫,他們就是其上的濃墨,不可或缺;江南如果是一只剛出爐的青花瓷,他們就是其上斑斕的色釉,姿態(tài)萬千。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江南養(yǎng)育的就是一方細膩,感性的人。樸素,性子里恬淡,溫雅。他們在這塊地上耕種,傳播,休養(yǎng)生息。代代如此,以致如今,骨子里的那份婉約,一目了然。
江南美,人更美。云霓錦緞,華裳羅服,再加上各色胭脂,發(fā)髻,打扮在弱柳般的身子上,婀娜步態(tài),便是尋常的女子,也可傾國傾城,何況江南素養(yǎng)美人,那都是玉做的胚子。
江南擅生養(yǎng)。養(yǎng)出來的山水,人兒都是一副好模樣,然后在時光的雕琢下,精益求精。這一切,離不開土地的恩賜,也離不開江南人的勤勞。日出而作,日暮而息,與山水交融,與自然合體。所以江南是物,也可以是每一個人,彼此間,早通塵緣,心有靈犀。
這里的人兒性子太柔,心思細,情意需要慢慢溫?zé)?,熱了,一輩子暖在心口。這里近情,而淡利;更重友,而淡名。你要是來,只用一塵時光,便悄然離去,有些不近人情,更傷人心。
江南,有些小性子。這一時迷離,曲徑通幽,下一刻立馬風(fēng)致動人,沉魚落雁。有人倚闌干,風(fēng)塵盡閱,臨水照花;有人入歌樓,紅燭羅帳,推杯換盞。
我想,正是這般千種風(fēng)情,才是來訪者絡(luò)繹不絕,門庭若市的原因。因此,對這一點,我愛得極深。
但來了,如果是走馬觀花,那些獨屬于江南的風(fēng)情和滋味,又怎能一下子融入骨髓呢,怕是剛沾上衣襟,轉(zhuǎn)眼風(fēng)便吹落。江南的美,是風(fēng)光與民俗、百姓融合在一起的,物因人美,景憑地貴,若是迷戀于這短暫的驚鴻,等年歲到來,花謝物隕,只會是恍然若夢。
江南,對于來訪者,可能是短暫的良宵一刻,也可能是朱砂痣,眉間雪,觸著,便一往情深。但對于當(dāng)?shù)氐娜耍悄?,是風(fēng),是谷穗,是流水。她就在四周,是生命的延伸,是靈魂深處那片蔚藍、神圣的底色,與當(dāng)?shù)厝艘粯s俱榮,一損俱損。
你若想思量余生,便來江南一探究竟,你若是打馬路過,最好就此駐足不前。因為我怕你的靈魂無地安放,隨處飄零。
所以你來時,最好帶上細軟家當(dāng),我給你找個靜謐小屋,然后泡上茶,你坐一邊,我坐一邊??諝庵杏兄硽璧那逑悖钗豢跉?,再吐出,然后我再和你嘮嗑嘮嗑。
要知道江南,我還才開始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