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了，那時我在一個中心校任教。學校的教師少，我們兩個老師負責一個一、三年級的復式班。
　　 三年級有個文靜靦腆，名叫小燕的女孩，與別的孩子不同的是，她總是穿戴整潔，小辮子一絲不亂地扎在腦后，就連她的作業(yè)也是整整齊齊，一絲不茍的。在農村，這樣的孩子比較少見。大多是因著家長忙于農活，無暇顧及孩子們的衛(wèi)生。然而總有幾家，即使再繁忙，也要將自己的家收拾得井井有條，整潔舒適。也許是這些大人們以身作則，潛移默化的原因，從這樣的家庭中出來的孩子，講究衛(wèi)生，做事認真，而這樣的孩子往往能有出息.
　　 農村學校的作息時間是隨著家長們去田里勞作的時間來安排的。天蒙蒙亮時，學生們過早地來到學校，我們這些老師要早些起床，提前打開學校大門。 每天早上，一個身材高挑，清秀而清爽的女人陪小燕來到學校。我想那是小燕的媽媽，只見她站在大門外，目送小燕進了教室，然后挑著兩只空桶，去村外挑水。
　　 有一天，小燕沒來上學，第二天早上，還是沒見她媽媽陪她來學校。中午，吃過飯，我去小燕家，進了大門，院中干干凈凈的，再看門上、墻上，能寫字的地方都有粉筆字，這和院中的整潔有些不搭調。小燕的爸爸看到我，熱情地讓我進里屋坐，她媽媽則是拘謹?shù)貨_我笑笑，然后抱著小兒子去院中了。
　　 小燕的爸爸有嚴重的口吃，我又是第一次登門，他有些緊張，更加地說不出話了。為了緩和氣氛，我和他說了幾句，便來到里屋看小燕。小燕有病了，在里屋的炕上躺著，聽到我來了，早早地坐了起來。屋里的家具上都貼上了小紙條，寫著家具的名字，不難看出有的是才貼上去的，有的紙條已經發(fā)黃，可見貼上去時間好久了 ，這時我想到院中的粉筆字也是這樣對應著的。小燕看到我詫異的目光，輕輕地說道：“老師，那是爸爸貼上去讓媽媽認的，我媽媽不會說話?！?
　　 原來小燕的媽媽是個聾啞人，在農村這樣的人沒有條件受教育，無法與人溝通，只能孤寂地生活在自己狹小的天地里。嫁過來的起初幾年，小燕爸爸看不懂她的比劃，又心疼她終日里在家中寂寞，讓她看電視，她沒興趣。遂想到這種認字的方法，讓人驚奇的是，她從此迷上了認字，漸漸的，她自己也能看看小燕的課本，由于認識了一些字，慢慢地，她也喜歡看電視了。據小燕和她爸爸說，小燕的媽媽已經能簡單的寫字和他們交流了。
　　 聽完小燕媽媽的事，我心里涌起深深的感動，環(huán)視房間里的簡陋陳設，我感到簡樸里面的那份溫馨。臨走時，院中的小燕媽媽依舊沖我笑笑，我特意地留意到她的笑，能感覺出綻放在她臉上的笑，不是聾啞人常有的機械和空洞的笑，她的笑具有感染力，能滲透到每個人的內心。在她的笑里，我感受到了她精神的富有。
　　 到了第二個學期。開學的頭一天，學生們陸續(xù)地交上了假期作業(yè)練習冊。唯獨小燕交上來的不是隨課本發(fā)的練習冊，而是兩本厚厚的作業(yè)本。“老師，我媽媽沒看好弟弟，他把我的練習冊扔到火塘里燒著了。這是媽媽幫我抄的。”聽了小燕的話，我才知道這一筆一劃，書寫工整的是她媽媽的勞動成果。她是用鉛筆抄寫的，依稀能看出好多處橡皮擦過的痕跡。我仿佛看到無數(shù)個夜晚，她默默地擦了寫，寫了擦。一個生活在寂靜世界里的人，一個靠自己努力才認得字的人，素紙重墨，譜寫著對女兒無限的愛，記錄著默然里的那份恬靜，描繪著一顆溫暖的心對生活的那份熾熱。
　　 我想對小燕說點什么，久久地，不知該說什么。這時，我發(fā)現(xiàn)小燕也是一個愛笑的女孩，微微上揚的嘴唇，綻放著純潔稚嫩，透著一份純真，多像她的媽媽。我釋然了，無須對小燕說什么，面對這份悠遠純凈，綿長厚重的母愛，什么樣的話都是蒼白的。
　　 真水無香，大愛無言，心底流淌的那一份清澈最純，心底涌動的那一份無言的愛，是人世間最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