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
秋風起了。
目所極處,大雁正在探索、調(diào)整著路徑:迂回、逡巡、前行,漸漸變得渺小,直至消失。
明月坐在陽光房里的榻榻米上,微瞇著雙眼,那霞光絲絲縷縷像宇宙之光注入了無極的黑洞。
她默念道:“我原本是個瞎子,有幸摸到了上帝的衣角。上帝賜我明月,我便在黑暗中走了一條中意的路。誰知道,誰知道這是不是中意的路。如果依照母親和哥哥的意愿,那又是一條怎樣的路?或者于千千萬萬條路中,我正是那只掉隊的大雁,又將是怎樣的結(jié)局?”
葦子走了。接到這個電話后,她從早晨一直坐到傍晚。
應該不是這樣的結(jié)局,她并不是如此脆弱的人,可是如果沒有身處其中,又怎敢言勇于人?她流下了眼淚,那眼淚晶瑩的像一面面鏡子,照出了那些曾經(jīng)的影子。
每個夜晚,哥哥曉春會在晚飯后叮叮當當做著活計,那是白天在鎮(zhèn)市場上擺攤未做完的活,鞋子偏多,再就是一些小家電。今晚,他敲打的聲響比平時大,做活的時間也更長,明月躺在床上看了看表,十一點半。母親也沒有睡著,唉聲嘆氣地說:“是看上那女人了,三十歲的男人,也該成家了。”明月關(guān)了燈,叮叮當當?shù)穆曇裘盍艘粋€夜晚。
早上,曉春扭動著癱瘓的右腿,一拐一劃的收拾著地上的鞋子和家什。干凈的頭發(fā)和衣服上能聞到舒膚佳香皂的香味。明月站在門口,母親還在灶膛里添著木柴熬稀飯,母親說用木柴熬出來的要更香。
母親慈柔地說:“吃了再去,也不急?!睍源汉晚樀鼗兀骸拔?guī)еィ獌煞莅?,和存惠一起吃?!彼M勁地把三輪車裝好,用繩子綁結(jié)實,小心地把早餐放進座位底下的箱子里,踉蹌著身子向山下走去。
“哥哥,你要娶那女人嗎?”明月跑到大門口,大聲地問。曉春困難地回過頭,對著明月無奈、難為情的笑了笑。
明月坐在母親對面,母親給她剝了一個雞蛋放進了稀飯碗里。她突然說:“媽,我同意,有空讓那個女人帶我去見面吧!”母親慌了神,掉出眼淚,激動地說:“不會難為你嗎?總覺得委屈了你,可是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看婊莘堑谜f你同意嫁給她外甥,她就嫁給你哥哥。她那個外甥是個離婚的,還有些壞毛病。好在那家條件好,不然你哥哥也不能同意?!?br />
明月吃過早飯,穿著整潔。打算去鎮(zhèn)中學找以前的班主任,問下到中學教學的程序,她大學畢業(yè)后,想著在城里工作。回到家中的一個月里,她慢慢改變了注意,叫住哥哥的那刻,她下定決心留在鎮(zhèn)上。
二
山坡上桃花正盛,她用有力的腳步,攥緊的拳頭,表達著留下來的決心。山坡下,直線距離10幾米處就是村子,但從她家到村子的小路有500米左右。半山腰三間小屋,處在風景優(yōu)美中,看起來也破舊寒酸。
“明月,我喊你好多聲了,在想情郎嗎?那么入迷!”葦子笑的歡暢。明月俏笑著回她:“嗯,正有些入迷,被你驚醒了一坡春夢。你什么時候回來的?”說著兩個人擁抱在了一起。葦子說:“有兩年沒有見了吧?知道你在家里,我一回來就來了?!泵髟抡f:“有了,你來的真是時候,真的想你了!”明月正有諸多心事找人訴諸,一般的朋友卻又不好談的過深,葦子是自小的閨蜜,還是一個守口如瓶的人。這心頭不覺一陣喜悅。
葦子身材嬌小,卻也玲瓏有致,高聳的胸脯,粉色的嘴唇,細看帶著一股性感和嬌媚。唯一的缺憾就是鼻梁有些凹陷。她初中畢業(yè)后,去了青島一個技術(shù)學院學習了兩年裁剪,后來就在青島打工了。
葦子看著明月的臉說:“打扮的這么漂亮,都把那桃花比下去了,去干嘛?”明月說哪都不去了,要和她好好說話。兩個人,又向山上走去,找了一塊有大石板的桃樹下坐著。她們回憶了童年的趣事,笑得前仰后合。葦子說:“還記得那次學校捐款嗎?汶川大地震?!泵髟抡f:“記得,你就那時有了屬于自己的外號?!眱蓚€人笑的前仰后合。那次捐款,明月捐了100元,不是最多的,也不算少。葦子捐了1元,是最少的。被同學們嘲笑是女俠鐵公雞。葦子說:“其實,到現(xiàn)在我也不認為那是不對的,錢是我自己的,為什么拿出去給別人。”明月低頭淺笑不語,她不同意葦子的這種論調(diào),她會盡自己所能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在她看來,物質(zhì)并不是最終的追求。她們慢慢就談到了現(xiàn)在的狀況。
明月長舒一口氣,苦笑著說:“打算要留在鎮(zhèn)上了,因為哥哥和母親為我付出的太多了。哈,這幾天,應該會去相親,你可以陪我去嗎?”
葦子驚訝地問:“你要去相親?是那個村的?為了哥哥是吧?”
明月不愿提及地說去了就知道了。
葦子悠悠地說:“你考慮的也對,你爸爸去世的早,哥哥靠修鞋養(yǎng)活家里。全鎮(zhèn)人都知道你哥哥靠修鞋供出一個大學生來,你不成全他,可不是被他們給議論死。”
“他們我倒不在乎,我是怕寒了哥哥的心,他為我付出,而我還打著自己的小九九。媽媽說,在我很小的時候,哥哥就當我是個寶貝,說一定讓我過好的日子。他殘疾著身體,每天干那么多活,掙得錢都供我上學了。你說我怎么能不成全他?可是,我的心,卻又那么的痛,那么的排斥?!闭f著,明月哭了。
葦子拿出紙巾給明月,嘆口氣說:“按這個理,你是該回報他。可是……追求自己的幸福也是人之常情,你自己掂量著,這可是一輩子的大事。”
明月擦干眼淚,摸著掉在石板上的桃花瓣,望著山下的鎮(zhèn)子,又一次堅定了留下來的決心。
三
那個帶明月去相親的女人,就是哥哥喜歡的女人存惠。她是個寡婦,有一個6歲的女兒,老公外出打工出事故去世兩年了。她得了部分賠償金后,就在鎮(zhèn)上的市場開了個小超市。這個女人長的彪悍,面色黝黑,頭發(fā)卷曲,一對小眼睛,明顯斗雞眼。
她見了明月,拍著大腿,咧開大嘴,高聲說:“我早就認識你了,一眼見你就覺得,這女孩真好看,真文靜,和我們家英俊是最般配了,這鎮(zhèn)上就你能配上俺家英俊了。”
她給介紹的這個英俊,是她大姐家的孩子。她們家孩子多,她這個姐姐是老大,她是老七,也是老小,所以年齡就差的很大,以至于外甥和姨媽相差不大。
葦子在一邊悄悄說:“這以后要是成了怎么論輩分?”明月臉一下子紅了,還沒有見到那個叫英俊的,心里就開始有了不快。
哥哥在存惠超市邊上按了個攤子,正在低頭釘著一張鞋掌。存惠拉著腔讓曉春看著點超市,帶著明月和葦子走了大約300米。進入一個叫“胡記茶莊”的店面,店面有60多個平方,里面裝修古色古香,茶葉箱子整齊堆在地上,四周墻上是放置茶葉的置物架,上面擺放滿綠茶、紅茶類的包裝盒,店面中間位置有兩排白色的冰柜。正對著店面的最里頭有一張長紅木案幾,上面擺放滿了茶具,還有一尊小彌勒佛像在上面。
店面空無一人,存惠大聲喊著,走進了后門。葦子拉了下明月說:“看來條件挺好的,家里很有錢?!泵髟碌皖^沒說什么。不一會,存惠在后門招呼她兩個進去。后門里面是一個大院子,五間大房子,她們進去了一間東偏房,里面一桌人在打著麻將,全是男人。看到明月,這些男人起哄起來,一個矮小的男人大嗓門地喊:“散了、散了,晚上繼續(xù)打。”那群人一哄走了。
矮小男人帶他們從偏房去了正房,從背后看,他不但個子矮小,還八字腳,微駝背,整個人看起來并不像年輕人的狀態(tài)。
一到正房,存惠就扯著嗓子的歡叫到:“英俊啊,這次你可是遇到咱鎮(zhèn)上少有的女孩子了,你們兩個好好談談,我先回超市去。明月啊,你別拘束,英俊這孩子見過大世面,你們肯定有話聊。”說話,給葦子遞了個眼色,意會葦子和她一起走。葦子當沒看見,明月說:“這是我朋友,和我一起的,你先回去吧!”存惠撇著嘴,拉巴著大粗腿走了。
英俊翹起二郎腿,點著一支煙,張狂地口氣數(shù)算著他們家的產(chǎn)業(yè),有山莊,就是在山上剛建的那個酒店。有茶莊,就是現(xiàn)在這個。有磚廠,在石頭村,他爸爸是鎮(zhèn)領導,他還打算再搞個酒吧KTV,像城里那種有檔次的。
明月眼睛一直盯著他吐出來的煙蘊,她已經(jīng)咳嗽了好一會了,英俊卻壓根沒有掐滅煙的意思。
葦子突然打斷他說:“胡總,您今年多大了?”
英俊充滿激情地說:“30歲,男人的黃金年齡。”
葦子生氣地說:“你沒聽到她在咳嗽嗎?”其實葦子自己也在咳嗽。
英俊大笑起來:“有意思,她咳嗽管我什么事?”
葦子大聲說:“你是個男人嗎?說這種話?!?br />
英俊壞壞地笑起來:“要不你試試?有意思,你對我這種態(tài)度,是看上我了?就是你長的不大咋樣?!?br />
明月從來沒有聽到過這種淫穢的話,臊的慌,起身跑著出去了。
葦子過了好一會才跟了出來。
“葦子,我一刻都無法容忍他,我覺得我真的做不到要和這樣的人一起生活,只是見個面我都感覺要窒息?!泵髟吕^續(xù)咳嗽起來。
路上,她們兩個都沉默著。
葦子先開口說:“你打算怎么辦?這個男人一看和你相差太遠了。并不適合你!”
“何止不適合,在我眼里,低俗不堪。就是有錢而已?!?br />
“錢是好東西,我知道你不稀罕,不過或許等你在社會上呆幾年,會明白,也可能你會去學著容忍他這種人?!?br />
“就因為錢嗎?我想我不可能,也永遠不會?!泵髟旅黠@對這次相親很死心。
想著,晚上母親和哥哥失望的樣子,明月有種想逃走的念頭,走了能解決問題嗎?難道就不回來了?剛有這個念頭,她又立馬否決了。
她去了葦子家。葦子的母親是個熱情的女人,也是個大嘴巴的女人,她喜歡把村里各家各戶的事情和大家分享,每次都繪聲繪色,像是她親自經(jīng)歷過人家的事情。葦子還有個弟弟,也輟學外出打工了。見到明月,葦子媽媽笑開了花的贊美道:“明月啊,都好久沒看到你了,這相親怎么樣?。磕菓羧思液?,成了,你家就不用愁了,那房子也不用在山上了,搬下來去鎮(zhèn)上住二層小洋樓去。哎,我們家葦子就沒這福氣,也沒有學歷,人也長的不夠漂亮,不過越看越漂亮。你說是不是?”明月勉強笑著說:“葦子很好看?!比斪映蛄怂龐屢谎壅f:“您話就是多,這相親的事誰和你說的。是不是又是街上那些大嘴婆?”說著她就拉著明月去了她房間。明月看到,葦子家的房子重新裝修了,明亮干凈,也添置了新家俱,葦子的床也是新的,房間里還有一株桃花插在瓶子里??磥磉@幾年她在外面打工掙錢了,錢確實讓生活變得更美好,明月贊美了房間和葦子的床和床品。
葦子說:“今天別回去了!”
明月回答說:“回去吧,實話實說,要是存惠不跟哥哥,那說明她不夠愛哥哥,如果是為了交換而結(jié)婚,也必定沒有什么意思。我想哥哥能明白這個道理?!?br />
太陽快下山了,明月鼓足了勇氣來面對母親和哥哥。哥哥沒有回來,母親歡喜的迎接著她,看她臉色不好。母親小心地問:“怎么樣?那人看好你沒有?”明月聽到最后一句,生氣地說:“我沒有看好他!”母親默默走開去了院子。
哥哥一連三天沒有回來,明月也思考了三天。她最終決定離開這里,既然哥哥為她付出是心血和金錢,她理應歸還這些東西。她打算和母親說明,望哥哥理解。
葦子來了,她們又去了那棵桃樹底下的石板上。
明月說:“我是不是太隨自己的心性了?如果我委曲求全也未可知將來那個男人會變好。可是我就是委屈不了我的本心,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葦子激動地說:“你怎么能這么想,你要是自私,那天下就沒有無私的人了。還有,那個胡英俊不可能變好的,你不要對他有仁慈的心。我媽找熟人打聽過,胡英俊愛賭,嫖娼也一定會有吧!要是到時你面對這些,是不是會更加痛苦?”
明月握著葦子的手說:“有你在,真好。哎,這三天,我給自己想過出路,去上海,我的一個大學同學是上海的,錢如果能解決,那我去賺錢好了,是不是?可是,我沒有下下決心。”
葦子熱切地說:“那你就去啊,這才是有志氣的你,才是有思想和抱負的你。我支持你!要是費用有問題,我可以借給你,等你掙大錢了再還給我?!彼杞o了明月一千元。
明月真的走了,給母親和哥哥留下了一封信。大意是去掙錢了,要去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靠自己,為母親和哥哥爭光。
母親和哥哥終究是愛她的……
四
明月去了上海的同學、大學的閨蜜青萍家里。青萍的爸爸是一個富商,經(jīng)營紅酒生意。在青萍的介紹下,明月順利進入青萍爸爸的公司,起初她做銷售專員,經(jīng)過一年的努力做到了銷售經(jīng)理。
期間她認識了青萍的一個遠方表叔,表叔在澳洲十年,回國受聘在清平爸爸公司,任職海外總經(jīng)理。他的到來,給明月知識和視野帶來了質(zhì)的飛躍,他學貫古今,老成穩(wěn)重。只是長相有些奇怪,眼睛細長,鼻子碩大,身材魁梧,初看,總感覺比例不夠協(xié)調(diào)。
他們經(jīng)常在酒會上見面,這種熱鬧的場合,表叔總是低調(diào)的坐在角落里,一旦讓他發(fā)言時,他又那么滔滔不絕,神采飛揚。他經(jīng)常偷偷觀察明月,在不斷的溝通交往中,明月也對他產(chǎn)生了愛慕。那些奇怪的地方,也變得和諧,好看。
愛情的不經(jīng)意來臨,水到渠成的無半點刻意??靸赡隂]有回去了,明月打算回去一趟。她想念老母親,也想念哥哥。每次簡短的電話,只是問下平安,相互之間都不敢過多去談從前和現(xiàn)在。不過母親那次在電話里告訴她,哥哥和存惠已經(jīng)結(jié)婚了,讓她不要再內(nèi)疚。她唯一能做就是給母親盡量多的寄一些錢。
回鄉(xiāng)的路,長的略顯孤獨。親人在相見的那刻,只有歡樂和眼淚,還有溫暖。這次回鄉(xiāng),她看到了那三間小屋被整修成了四間大房子,奶油白的外墻,半隱在桃花坡上的桃林里。哥哥樂呵呵的,沒有再低著頭。存惠懷孕了,擠眉弄眼的讓她女兒叫喚我姑姑。給她最震撼的消息是,葦子和胡英俊結(jié)婚了,是在她離開后的冬天里,現(xiàn)在孩子已經(jīng)一歲多了。存惠不滿意的說著葦子不孝順公婆,壞心眼多之類的話。明月問她:“是誰給他們介紹的?”存蕙一下來了氣地說:“是她自己鉆到英俊被窩的,這個女人長的不高,手段很高的。俺家英俊就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跟她結(jié)婚了?!?br />
當年葦子對明月說的話,意猶在耳。明月沒有去見葦子,葦子也沒有再聯(lián)系明月。明月拿了兩千元,讓母親有空給葦子送過去。
僅僅又過了三年,竟是這般的結(jié)局。明月睜開雙眼,在那霞光里她看到了:春光,桃花,石板,擁抱……還有那無窮盡迂回旋轉(zhuǎn)的路!
客廳里,表叔準備好了晚飯,坐在椅子上,靜靜注視著明月,他擰緊的眉頭里,是擔心和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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