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云·凈域杯】臥佛寺奇緣(小說)
一
宋元年間,山東阿掖山腳下有一小山村,名為蓮花莊。
蓮花莊不大,約有百戶人家。莊主劉伯中祖上以打獵為生,家道殷實(shí)。他也是一個好獵手,出獵時很少空手而歸。二十歲那年娶妻成親,至今已近十年,卻未得一男半女。
夫人梅蘭端莊賢惠,生來一副菩薩心腸,平日里喜歡吃齋念佛,家里建有佛堂供著觀音大士。
一個夏日的午后。劉伯中活捉一只狐貍回來。
狐貍皮毛棕紅,在太陽的照射下閃著亮光。一雙黑如葡萄的眼睛直勾勾地瞅著她。
“夫人,你看,這只赤狐多漂亮,養(yǎng)到冬天,給你做上一件上好的裘衣?!眲⒉姓f罷將狐貍舉到梅蘭面前。
梅蘭一怔,但見赤狐眼泛淚光,她的心猛地被揪了一下,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劉伯中未曾察覺,將赤狐關(guān)進(jìn)了后院的鐵籠里。
次日清晨,梅蘭趁莊主上山打獵之際,走到鐵籠前,赤狐抬起頭望著她,仿佛要說些什么。
梅蘭打開籠門,將赤狐抱出。
“快逃生去吧,找個安全的地方生活”。梅蘭說。
赤狐似是聽懂了,一步一回頭,在梅蘭的揮手催促下最終向山上臥佛寺的方向跑去。
當(dāng)夜,梅蘭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赤狐腳踩祥云,落于院中,叫開房門,對梅蘭說,我乃臥佛寺外蓮花洞中修煉500年的狐貍,今日承蒙夫人相救,他日我必當(dāng)修成人身,前來報恩。
梅蘭聽得迷惑,正要詢問。那赤狐又道,莊主祖上傷害生靈甚多,陰德即將耗盡,恐難有子嗣,唯有積德行善方可致福。
梅蘭正要答謝,赤狐駕云西去。
劉伯中回來發(fā)現(xiàn)赤狐不見蹤影,心中大有不快。梅蘭將夢中情形和盤托出,他聽后疑慮重重似信非信。
二
自那赤狐托夢后,梅蘭更是信了因果之說。每日都要念上《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八十八佛大懺悔文》七遍方才休息。
劉伯中在梅蘭的勸說下,已不再打獵,拿出積蓄修廟建橋,樂善好施。
十年后,梅蘭誕下一女嬰。因其出生在冬月寅時,便取名白木。
劉伯中老來得女,甚是歡喜,大擺宴席,款待全莊父老。
白木生時天有異象。出生那夜雖為嚴(yán)寒冬月,滿天星斗卻把山莊照得亮如白晝。白木出生時臍帶纏繞脖頸,紅色胎衣包裹。胎衣脫落,只見白木膚白如雪,自帶體香,明眸紅唇,見人微笑,接生婆子直呼世上罕見。
按蓮花莊當(dāng)?shù)仫L(fēng)俗,嬰兒百天那日要抓周。
莊主家里張燈結(jié)彩好不熱鬧,親朋好友也來喝百歲酒了。
白木雖只百天大,卻像滿一周歲的孩子,機(jī)敏的很。
抓周開始,劉伯中將詩詞文集、筆墨硯臺、古琴棋枰等放在地上的紅絨布上,夫人梅蘭又將手中的紫檀念珠放了上去。
大家屏息,只見白木噌,噌,噌,直奔念珠爬去,熟練地將念珠套在左手腕上,掩口而笑。眾人無不詫異。
白木六歲已會讀書斷字,對佛法亦是頗感興趣,每天都要隨其母在佛堂念經(jīng)拜佛。漸漸地,白木練就了過目不忘的本領(lǐng),任何佛經(jīng)只要讓她看過一遍,就能記住內(nèi)容,還能講與人聽。
時光飛逝,轉(zhuǎn)眼白木已芳齡二八,出落得如花似玉。
飽讀詩書、通曉佛法讓白木煥發(fā)著一種自然靈光。無論是懷抱的嬰兒,還是過往的小動物初次見她并不覺得陌生、害怕,孩子對她微笑,小貓小狗對她搖頭擺尾。
三
農(nóng)歷六月十九這天,白木隨母親前往阿掖山臥佛寺敬香。
臥佛寺當(dāng)天比其他時間更早開啟了寺院大門,迎接來寺進(jìn)香祈福的信眾。
清晨卯時,全體法師齊集寺外院內(nèi),開始祝圣普佛法會,臥佛寺住持覺醒大師親自主法,在他身后還站著一位居士。
只見這位居士眉清目秀,身穿咖啡色海青,腰寬袖闊,圓領(lǐng)方襟,眼神咄咄逼人,一種自帶的威嚴(yán)佛相。
法會上,大家同誦《觀音菩薩普門品》佛經(jīng),祈福風(fēng)調(diào)雨順,闔家平安。
居士又開始給大家講法。
白木聽得入神,不自覺地被他吸引,她仔細(xì)打量著這位居士,雖是初次見面,卻有相識百年之久的感覺。
回家后,白木魂不守舍,茶飯不思,一種莫名的委屈讓她淚眼婆娑。接連數(shù)日,也未曾展露笑容。
個月后,白木已臥床昏睡,面如紙色。
一家人慌了神兒,四處求醫(yī)問藥,未見好轉(zhuǎn)。
一天中午,有一僧人路過,稱口渴討碗水喝。劉伯中將其請進(jìn)門來。
僧人慈眉善目,笑容可掬。喝完水直言道:莊主,可是遇到了煩心事,不妨與貧僧說來。
劉伯中將白木得病情形詳細(xì)告之。
那僧人聽罷,說了一聲“阿彌陀佛!假使百千劫,所作業(yè)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br />
劉伯中不明要理,僧人又道:“人在這世間有了身形,肉眼看的明明白白,然不再認(rèn)知前世。一生一死,識神轉(zhuǎn)移變遷,經(jīng)過十二因緣,懵懂暗鈍,沒有清凈法眼,不知過去世。如果想了知一切生死輪回的因果由來,應(yīng)當(dāng)修學(xué)身心,到臥佛寺中七七四十九天,如夢中醒來一樣啊?!?br />
說罷,僧人轉(zhuǎn)身而去,翩然不見。
劉伯中又驚又喜,連忙下跪,多謝大師指點(diǎn)。
四
莊主與夫人收拾了行李帶了一些香火錢,兩個家丁抬著白木,一家人朝著阿掖山臥佛寺走去。
住持覺醒早有準(zhǔn)備,在后院備出兩間寮房。
莊主謝過住持。再看白木臉色已轉(zhuǎn)紅潤,這才舒了口氣。
翌日,白木醒來,睜眼問道:“娘,這是哪里?”
“兒啊,昨日我們來到這阿掖山,就是為了給你治病?!?br />
白木恍惚之間,想起了什么。“是臥佛寺?”
“是啊,”“謝菩薩,你終于能說話啦!”
“娘,這個房間我以前是住過的?!?br />
“又胡說,這是我們第一次來此,”梅蘭打斷了她的話。
白木掀開被子,起身走到寮房門前,環(huán)視四周,“是的,就是這里,昨晚師傅還來找我去誦經(jīng),嚇得我躲進(jìn)了這間房,不敢出來。”
梅蘭和劉伯中聽得一頭霧水,只當(dāng)白木在說夢話。安撫道:“好,好,你來過,你來過……”
正說著,有人叩門,原來是那日講法的居士前來喚他們?nèi)コ栽顼垺?br />
他與白木四目相對,均脫口而出:“是你!”
居士道:“這位女施主,我們可曾在哪見過,恕我愚鈍,竟一時想不起來。”
白木面帶羞色,低頭不語,兩朵桃花開在了臉頰。
四人各懷心事出了寮房。
自白木在臥佛寺住下,每日與師傅們打坐念經(jīng),身體漸漸恢復(fù),也與那居士熟絡(luò)起來。
居士姓張名義,號天行。兩年前家遭突變,只剩他一人,自稱看破紅塵,欲出家為僧。但方丈說他有段情緣未了,讓他在寺中帶發(fā)修行。
天行自幼酷愛書畫,對佛經(jīng)也頗有研究。平日里與白木談詩作畫交流佛法,兩人暗生情愫。
白木愛得癡狂,天行卻盡力控制自己的感情。
只因天行曾對佛祖許愿,今生不談兒女私情,專心禮佛,對白木的愛戀讓他左右矛盾,痛苦不堪。除了在禪房打坐念經(jīng),不再與白木獨(dú)處。偶有碰面也不敢再瞧白木含情脈脈的眼睛。
夏去秋來,十月的阿掖山美麗極了。只見寺外青山環(huán)繞,茂林修竹,遠(yuǎn)處松林涌動,如入仙境。
七七四十九天眼看就到了最后一天,白木決定在離開之前向天行問個明白。
這晚正值九月十五,一輪圓月升上夜空。清輝四撒,直如流水。
白木身穿青色窄袖短衣,明黃色的羅裙著身,纖纖柳腰,一條紫色鑲著翡翠織錦腰帶輕系,外面一件對襟的鵝黃長衫。秀發(fā)似墨,明眸皓齒,薄施粉黛,清麗動人。
天行見她這般打扮,讓他想起了昨晚的夢境,他驚出一身冷汗,夢里的女嬌娘竟同眼前的白木一模一樣。
涼亭里,二人執(zhí)手相對,寂言無聲。
猛然間,一位紅衣女子,從天而降,用力將他的“白木”推入湖中,他大呼:“蓮兒,蓮兒……”
驚夢醒來!
白木瞧出異樣,道:“怎的這般看我,倒像我是什么怪物。”
天行自覺唐突,忙向白木道歉。
一時空氣凝結(jié),二人閉口不語。
白木先開口說道:“明日我就要回去了,你可曾有對我說的話?”她低著頭,手里繡有紫色蓮花的絲帕擰成了一團(tuán)。
天行不知內(nèi)情,聽白木這么一問,他毫無準(zhǔn)備,忽感似有巨石壓迫,一臉痛苦的表情。不覺地在心中默念“阿彌陀佛?!?br />
她抬起頭望著這張在夢里出現(xiàn)無數(shù)次的臉,她有時在想或許前世我倆就在一起,若不然怎就這樣依賴。
天行冷言道:“還望以后多加珍重?!?br />
白木見他如此絕情,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不再多言?!闭f罷,手帕掩面向后院跑去。
天行趕忙追趕,這時天空突變,烏云遮月,一陣狂風(fēng)刮得人睜不開眼睛。
五
白木和天行同時被卷進(jìn)阿掖山的一個山洞之內(nèi)。
山洞很大,里邊明朗,有石桌石椅石床,還有花草果木,倒是像有人居住一樣。二人好奇地站起身,欲找出口。
左轉(zhuǎn)右轉(zhuǎn),見一石橋,橋下流水潺潺,另有一番景致。
過了橋一堵墻擋在了前面。洞內(nèi)頓時燈火通明,清晰地看見墻壁上刻有幾行字:“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入,六入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死憂悲苦惱。昔有人能觀察十二因緣之法,即是能見實(shí)相法。能見實(shí)相法者,即是見佛?!?br />
白木,天行看得入神,墻壁的字忽然不見,轉(zhuǎn)眼墻內(nèi)現(xiàn)一古鏡,映出畫面。
二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景為,大唐盛世白木與天行是夫妻,后因白木去世,天行出家為僧;二景為白木乃池中一錦鯉,天行為秀才,對白木有救命之恩;三景白木為赤狐,救過當(dāng)時是樵夫的天行,蓮花洞中修煉,得觀音指點(diǎn)投胎為人。
白木眼淚汪汪地看著天行,彼此心照不宣,雙手緊緊相握。
“哈哈哈,”身后傳來了一陣刺耳的冷笑聲。
二人回頭一看,一位身穿黑衣的女子,拿執(zhí)一把利劍,直指二人。
天行將白木護(hù)在身后,道:“你是誰?”
“我在這洞中等了你們500多年,今天我終于能報仇了?!?br />
“我們和你素不相識,何來恩怨?”白木說。
“素不相識,你說的倒輕巧,實(shí)話和你說了吧,500年前,你因救這書生,將我的孩兒殺死,我苦心修煉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手刃仇家,廢話少說拿命來!”說著,只見長劍閃動,直向天行的胸口刺去。
白木驚呼:“小心!”說時遲那時快,白木閃電般擋在了他的前面,天行嚇得臉色慘白,“不要!”低頭看時,白木已倒在懷中。胸口噴出鮮血,鮮血濺到黑衣女子,只聽幾聲號哭,黑衣女子現(xiàn)了原形。
原來是一只黑色蜈蚣。
“你怎么那么傻?”天行心痛地抱著白木說。
“或許是前世欠你的吧,今生就是為了還你?!?br />
“我要你好好地活著。”
“只恐天意如此……”白木痛得說不出話。
“白木,我還要娶你,我們找一個世外桃源,種上你喜歡的紫云英……”天行的眼淚落在了白木的臉上,她像睡著了一樣,面帶微笑。
白木化成一縷紫煙,緩緩地向洞口飄去。
天行跟著那縷紫煙,叫著白木的名字踉蹌出了洞口。
天際有歌聲傳過:“當(dāng)閉上雙眼,還忘返流連,未完的心愿,依偎在你身邊,曾是我憧憬的明天,還沒開始卻道再見,就算來不及相戀,剎那之間,鐫刻永遠(yuǎn)……”
天行出了山洞頭發(fā)全白,一路跟著那縷紫煙到了臥佛寺中。
住持覺醒大師已知事情原委,道:“阿彌陀佛,人人知因果大治之道也,人人不知因果大亂之道也。因果二字,是一切圣凡世間出世都逃不了的。你塵緣已了?!?br />
天行剃度為僧。
再說那白木靈魂出竅,來到了紫竹林面圣觀音。
“弟子白木參拜觀音菩薩?!卑啄竟蛟谟^音面前雙手合什。
觀音手執(zhí)凈瓶,和顏悅色對白木道:“你歷經(jīng)三世,注定有此。念你多年修道,救人有功,我佛如來有旨許你百木之王神號,永生永世守護(hù)臥佛寺,不再受輪回之苦。你可愿意?”
“我愿意,弟子謝過?!?br />
一夜之間阿掖山上下柏樹成林,風(fēng)颯林間……
六
又過了千年。
2019年10月,山坡上蒿草青青,野菊花、蒲公英、旱蓮草、仙鶴草、白頭翁、野百合漫山遍野,爭芳斗艷。盛大的“阿掖山臥佛寺 開光法會”在阿掖山上舉行。
“曉松你快點(diǎn)!”一位妙齡女子對她身后的小伙兒說。
“來了?!睍运墒帜弥皇呦?。
二人進(jìn)香后四處游逛,只見臥佛寺,氣勢雄偉,寺內(nèi)梵宇巍峨,法相莊嚴(yán)、寶剎輝煌,遠(yuǎn)處翠波漫卷,綠水青山,真是一個好地方啊!
二人走著走著,就到了千年的“懷抱三子”兩株古銀杏樹面前,只見銀杏樹大可數(shù)圍,雖歷經(jīng)千年,仍枝葉茂盛。挺拔矗立,超然物外。離這銀杏樹不遠(yuǎn)有一棵高約20米的松樹,亭亭云表,枝干像一條豎起的狐貍尾巴,直聳云端,樹身還散發(fā)出一種淡淡的香氣,二人正感嘆著,住持昌定大師在身后道:“阿彌陀佛!”
曉松回頭,回禮“大師好!”
昌定大師打量了一下曉松,接著說道:“說起這里的柏樹還有一段動聽的傳說呢,春秋之際成群結(jié)隊的灰喜鵲、大山雀、杜鵑、貓頭鷹、黃金雀都在這棵樹上休憩?!?br />
“阿彌陀佛!”曉松向眼前的柏樹鞠了一躬。
“施主,你和佛有緣啊!”昌定大師說完微笑著向大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