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狗的命運(yùn)(人生·散文)
狗,仰望著每一片柳葉上的淚水順著枝椏流入小溪的血液,流入風(fēng)的脈搏,它悵然失若,面對蒼穹的渺茫,失聲的哭喊著我累了,我累了!繼而,狗又流著淚對心說,心啊,千年萬年,何時才能不再漂泊?
這是一只虎斑狗,打遠(yuǎn)望去,虎頭虎腦,最醒目特別的便是那全身的虎斑紋。走進(jìn)了瞅瞅,耳尖是巧克力色的那種棕,老是耷拉著呆著;眼睛大的像個銅鈴鐺,還提溜提溜的;鼻孔總是張著,熱的時候呼哧呼哧直喘粗氣。它不吼不叫,總是蹲在那里雄赳赳張開胸脯上絨樣的長毛,一動也不動,像一個很有身份的武士,高昂著頭,目視著前方。這真是一只有男人味兒的狗,威嚴(yán)、老練!見過它的人都這樣說??墒菦]有人知道,它已經(jīng)活了一百萬次了……
這一世,狗是農(nóng)民的狗,生活在一間茅草屋??吹贸?,這個久經(jīng)風(fēng)霜的屋子陳舊的如個衰弱駝背的老人,幾乎快要風(fēng)化掉的門板,兩個小窗戶稀零零的糊在爛泥上,到處堵滿破席爛墊,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茅屋的主人世代都是兢作的農(nóng)民,老實(shí)本分,雖衣食潦倒,卻對狗如親人般的呵護(hù),趕上豐收年,還會犒勞下這個家庭小成員。他們總愛在芒種后倚著狗在村口的銀杏樹下乘涼,看著過往的散落的行人,全家共進(jìn)天倫。有一年大旱,農(nóng)民的生活很艱苦,那時候,村民們都不去農(nóng)田,而是背著竹筐去山上挖野菜維持最基本的生計。狗常常吃不飽,甚至一整天都吃不上飯,所以它很瘦,瘦得只剩下一張皮了。為了讓自己繼續(xù)活下去只好偷偷溜走了,村口正好有一個角落,走累了,它就在那里躺下了,從此再沒有醒來。夢里,它祈求上帝,下一世我要追逐錦衣玉食……
這一世,狗是妃子的狗,生活在紫禁城的圍墻里。狗最喜歡烈日下那不可一世的光芒,照的鵝卵石泛著光,暖的它心里癢癢的。后花園中,撲蝶興濃的妃嬪挽著一方新帕,時而隨風(fēng)撩撥眉目,時而嬌喘微微拂袖拭面,卻在不覺中跌跌撞撞驚了圣駕,猛然仰起那未經(jīng)雕琢的素顏,青澀恐慌無處躲藏……此后,多少個日夜妃子輕挽身穿龍袍的男子,嗔嗔耳語??蛇@紫禁城里向來沒有永久的女主人,妃子最終只能傾盡人力,而后落寞收場。狗也不再安靜,周身發(fā)抖,卻發(fā)不出任何呻吟聲,夾雜著不忍,怕揉碎了癡男怨女脆弱的情思。多少個寂寞難耐的日夜后,狗沉沉的睡了過去。呵!難道繁華落盡,你也懼怕了對現(xiàn)實(shí)的回憶嗎?夢里,它祈求上帝,下一世我要追逐功成名就……
這一世,狗是革命志士的狗,生活在革命陣營中。狗一直期待著領(lǐng)略戰(zhàn)場殺敵,橫掃千軍萬馬的壯觀恢宏之勢,無奈卻分到了一個小步兵的手里,黑黢瘦弱的小戰(zhàn)士在狗看來與“英雄”這兩個字怎么也掛不上鉤,狗甚至覺得活過千世的自己都比眼前這個小豆丁似的戰(zhàn)士形象高大。就在狗還沒緩過神的功夫,號角聲早已散于硝煙之中了。只見小戰(zhàn)士拿著沖鋒槍沖到鬼子跟前一頓狂射,繼而又照著敵人腦袋一頓打來,對方閃了一下,躲過他的槍托,小戰(zhàn)士又搶前一步,用蒜缽子似的拳頭,照敵人臉上猛擊。鬼子急了,撈起粗木就是致命一擊。小戰(zhàn)士倒下了,直到流盡最后一滴血。狗的心里酸酸的,它敬佩欽服這個勇士,可這義薄云天的壯魄似乎也不是它追求的人生,它看不得血淋淋的雄杯,它回憶不得火鍛出來的宏偉場面,它悲泣所有昔日的拋頭撒血烈士。就這樣,狗在一座座墓碑前睡了,從此不愿醒來。夢里,它祈求上帝,下一世我要追逐太平安和……
這一世,狗是畫家的狗,生活在大都市的高檔小區(qū)。夏天,天氣熱得像烤著了似的,樹葉都打了卷兒,知了在樹上叫個不停,老畫家平靜的坐在畫板前,手中畫筆顫顫巍巍,主人已經(jīng)老的不能再老了,看看自己的豪華版住所,想想往昔小區(qū)里美妙的歌聲和豐盛的膳食,雖然享受著主人的溺愛,過著幸福的生活,但外面的世界已經(jīng)離它太遙遠(yuǎn),面對早已喪失生活的本能,面對即將辭世的主人,它無能為力,只有在主人身邊哼哧著,聲音是那樣傷感.悲哀。白天走了,來了晚上,晚上走了,來了白天。狗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它醒著的時候,只有傷心和失落。它覺得它應(yīng)該習(xí)慣這件事,于是它不想醒了。天氣漸漸由暖轉(zhuǎn)涼,酷熱過后的樹葉都變了顏色,接著,樹葉在秋風(fēng)中掉了,牧草也被秋風(fēng)打彎了腰。狗想,下一世,無謂無求,活出自我便好。
這一世,狗是一條流浪狗。看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這一天,狗來到一處郁郁蔥蔥的小樹林,走著走著,累了便睡著了,一覺醒來,身邊圍滿了一群狗。其中有一只像一團(tuán)棉花糖似的白狗用腳掌拂去狗身上的落葉,那種感覺軟軟的,心都被融化掉了。白狗把自己的骨頭撥弄到狗跟前,狗便用前腿死死的抱住骨頭,半瞄著眼珠左啃右啃,喉嚨里還時不時發(fā)出哼哼聲,尾巴勁勁地左右搖晃,只聽“咔吧”一聲,骨頭碎了。就是這樣的自然不牽強(qiáng),狗和白狗生活在了一起,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甚是愜意。不久,狗當(dāng)爸爸了,它的心第一次有了歸屬感,它決定不再漂泊,每天給孩子們講著曾經(jīng)那遙遠(yuǎn)的故事。狗現(xiàn)在愛白狗和小狗們勝過愛自己,它再也沒有了孤獨(dú)落寞的感覺,似乎也沒有了需要追逐的東西,那或許就是從未有過的所謂的幸福滿足吧。狗追逐了萬年光陰,這一世終于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一人流浪,無論狂妄囂張的歲月流年如何肆無忌憚,繁花落盡,都將歸于泥土,一切終歸都是短暫的停留,風(fēng)吹便會消散。滿足就是樹上的果子,唯有經(jīng)歷無數(shù)夜以繼日的驕陽與明月,唯有找到屬于自我的幸福歸屬,方可塵埃落定,不再追逐,不再輕易迷失在各種風(fēng)中誘惑里。世間萬物,傾其一世演盡悲歡離合,跌宕出一種默契,蒼山洱海亦無畏,只想憑一顆完整的心換生命中最完美的結(jié)局……
有一天,狗靜靜的躺在了風(fēng)中,再也沒有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