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里的夢想
有一段時間,我常乘公交上下班,從市中心到開發(fā)區(qū)。
我們的公交車似乎是有魔力的,一向特能塞人,不管里邊擠得多滿,在司機師傅的吆喝聲中,圍在門口的人,總能一點點地擠進去,于是肩并肩,背靠著背,你擠我擁的,人就成了罐頭里的沙丁魚。
在車里偶爾會遇到幾個膚色黝黑、頭發(fā)凌亂的青壯年乘客,他們的衣服常污了油漆或者灰土,身上散發(fā)著雄壯的汗味,他們大包小包地帶著錘子、鋸或鉆孔機之類的工具。這就是我們常說的農民工,搞建筑或者做裝修的,他們似乎從不會抱怨公交車的擁擠、煩悶,反是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正是他們?yōu)槌鞘薪ㄆ鹨蛔邩谴髲B,為我們裝飾了精致、美麗的家。我總能輕易地辨明他們的身份,也知道他們要在哪里下車。那是一個建材市場,路邊常有這樣的農民工聚著,在地上并排擺起“水工”“電工”“木工”或者“專業(yè)打墻”等標明工種的小牌子以招攬活計。我裝修房子時,曾和他們打過交道,我永遠也忘不掉那個大我十來歲,卻低眉順目地朝我叫“大哥”的工人,他們竟是如此卑微地活著!看著那些蹲在路邊等待被雇傭的農民工,我能感到他們焦灼的期待,似乎也能感到在農村老家,妻子、兒女對他們深深的牽掛。
這班公交經過的某個站點,原來有一個長途客運站,連起了城市與鄉(xiāng)村,帶來希望也送走鄉(xiāng)愁?,F(xiàn)在客運站已經搬走,但這里仍作為中轉站使用,有擺渡車還在這里載客。我以前曾從這里乘車回老家,這里的車慢歸慢,但票價的確是低廉的,所以,就成了那些勤儉的農民工的首選。在這里我曾遇見這樣一位中年人,膚色自然是黝黑的,頭發(fā)是凌亂的,他把涼席卷作扁擔扛在左肩上,前邊吊著一臺迷你型的臺式風扇,后面掛一個鼓囔囔的編織袋,他用左手扶著風扇,右手提著一只大塑料桶,看起來沉甸甸的,不知里邊裝了些什么寶貝。他應該是要回老家去的吧,他在城里有沒有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他的子女已經讀完了大學了嗎?他的心是不是早已飛回去和家人團聚了呢?
我知道,這些農民工終究是要離開的,他們屬于土地,不屬于城市。在這個城市里,他們只能卑微的活著,面對“城里人”時竟然完全沒有自信,他們甚至要尊稱年輕很多的人為“大哥”——即使那些人本是農民的兒子。也許,只有在鄉(xiāng)下,只有在遼闊的土地上,他們的生命才能盡情地舒展吧。
我的父親也是農民,他至今不愿和我一起生活,偶爾也會背了行囊去外地務工,他的生存狀態(tài)應該不會更好一些吧?如果不是他當年堅決地供我讀書,現(xiàn)在我的命運,應該也和那些農民工大哥或大叔們一樣的吧?
我在開發(fā)區(qū)下車,和那些穿戴整齊的年輕人一樣,沒入某處的寫字樓中,作出白領的樣子,努力工作,追逐夢想。
在這個城市里,應該有很多和我一樣的青年,從農村走出來,背負著父母的期望,要爭取更好的生活。所以,我們努力地擠著公交車,就像努力地追逐夢想一樣。他們應該和我一樣,還懷揣著對未來的美好夢想與希望吧?
若干年后,我們這些農村出來的年輕人也會有自己的車子,我們的孩子已不需再擠公交,當他們成為純粹的“城里人”,當他們過上優(yōu)越的生活后,他們怎能體會祖輩、父輩的辛苦付出?他們是否會懂得尊重每一個卑微的生命呢?
在空曠、敞亮的開發(fā)區(qū)里,公交車竟像在田野里撒歡兒似地瘋跑起來,它就這樣駛過我生命的歷程,就這樣行駛在我的不滅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