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中，我走進漆黑的樓道，摸索著上了臺階，一層中間的那個門，虛掩著并沒有鎖，推開老舊的木門——呃，這是熟悉的姥爺家。我抬腳走進去，通過客廳走進了廚房，看到早已熏得泛黃，并有一層浮灰的墻面上，墻角處零星地飄動著凌亂發(fā)黑的蜘蛛網(wǎng)，卻尋不見蜘蛛的蹤跡。墻上顯眼地釘著漏出墻面半截兒的釘子，上面掛著一個醒目的黑色皮包，一只拎手掛在釘上，拉鎖壞了，張著大口兒，外面耷拉著另一只拎手，包里有什么？我好奇地慢慢走近，光線太昏暗一時看不清……女兒的吭哧聲，讓我從夢里醒來，看她翻個身吃著小手兒又自顧睡著。而我卻沒有了睡意。翻看手機，已是凌晨四點半鐘。夢中見到它——姥爺?shù)暮谏ぐ?，已?jīng)不是第一次。
　　 這個神秘的黑色皮包，在我童年記憶里，它像神仙的寶葫蘆。孩子認為的寶葫蘆是什么？那是無窮無盡的好吃、好喝、好玩兒。每天清晨，姥爺都會隨身攜帶黑皮包，去早市買來一天的蔬菜、瓜果。因為家里有我，所以有時候包里，少不了有屬于我的小驚喜:雞排、水果、冰糖葫蘆、瓜子、椒鹽花生等等吃食。而我吶，每天中午放學亟不可待地跑回家，而黑皮包就已經(jīng)張著嘴兒掛在了墻上。等到中午吃飯時間，那些姥爺采購來的，皮包里的“寶貝”，就被身材瘦小，又有些駝背的姥姥，像變戲法兒似的，變成一桌可口的飯菜，我吃得有滋有味！他們怕我不好好吃飯，飯后，姥姥總愛神秘兮兮地把冰糖葫蘆和一些零食拿出來，還真是會吊我的胃口。小孩子的控制力很差，也沒有節(jié)制，有時瓜果吃得多了就會拉肚子，姥爺就跟姥姥提議，每天定量給我瓜果吃，把余下的放進皮包里掛在墻上。對于這樣的結(jié)果，當時我就撅著小嘴兒，揣著一雙小手兒，氣鼓鼓地坐在飯桌旁的小板凳上，表示抗議：準備絕食！不讓吃水果，飯也不吃了！然而，計劃并沒有得逞，姥爺居然買了雞排賄賂我，結(jié)果，可想而知，貪吃的我最終還是“投降”了。
　　 自從瓜果上了高墻，看著廚房灶臺上可憐巴巴的兩、三個瓜果，又轉(zhuǎn)身仰頭看到墻上掛著的黑皮包，我心里就暗自打定了主意。
　　 一天下午，放學回到家，姥姥在陽臺收拾晾干的衣服。姥爺一定是出去和老工友們遛彎兒、曬太陽去了。還等什么？我搬著高板凳踉蹌地跑到廚房，噌地爬上了板凳，小手直奔主題。嘿嘿！抓到了西紅柿，就想迅速跳下板凳，??！我和姥爺撞個滿懷，嚇得我不敢吭聲。
　　 也難怪，姥爺15歲就當兵，參加過解放戰(zhàn)爭當過偵查員，后來進工廠從事保衛(wèi)工作。是偵查好手，他一定早就進屋，發(fā)現(xiàn)我的“詭計”，故意悄悄潛伏在我身后，準備悄無聲息地抓我個“現(xiàn)行”！眼看著勝利果實馬上就得上交。反正都要被訓斥，一急眼，上來咬了一口還沒來得及洗的西紅柿。只見，姥爺?shù)芍浑p溜圓溜圓的大牛眼睛（小時候看，姥爺生起氣來，瞪著一雙大眼睛最可怕）他背著一只手，另一只粗手指著我小手兒里的“贓物”厲聲呵斥道:你一天吃多少？總拉肚子不知道咋回事兒？這是最后一個??！洗洗再吃！”姥爺說話聲音突突突的，大得像機關(guān)槍的聲音一樣，我卻只聽到“這是最后一個”。心里暗喜:沒白忙活。我灰溜溜地擰開水龍頭，在姥爺目光的緊追下，我趕緊把西紅柿洗個干凈。趁他不注意，從姥爺背后使勁兒做個鬼臉兒，轉(zhuǎn)身往屋里鉆，坐在床沿上，用力地啃著得來不易的西紅柿，嘴里吧唧著，仔細地咀嚼著，生怕太快吃完。心里想著:這西紅柿的味道，怎么要比平時姥姥給的好吃多了吶？
　　 從那以后，我逮著機會還是會調(diào)皮地偷拿，跟姥爺斗智斗勇，每一次也夠驚心動魄了！后來個子長高了，偷拿水果也越發(fā)的不成問題。想來我與水果的距離，就是一個皮包的距離。
　　 轉(zhuǎn)眼小學畢業(yè)了，上了初中。我便回家住了，離姥爺家距離遠了，每次去看他們，姥爺就給我準備好多水果，巴不得我多吃幾個。我心里想:姥爺就不怕我拉肚子？他和姥姥笑呵呵地聽我說著學校和家里的趣事兒，每次離開，彼此都很不舍。姥姥腿腳不方便會送我到門口，姥爺則會送我到小區(qū)大門口，我總是推著車子跟在姥爺身后，姥爺?shù)氖掷镉肋h拎著他的黑色皮包。姥爺每次送我，說的“臺詞”都一樣:在家里聽你爸媽的話，騎車不安全，下回別自己來了。他每次說完，都不忘把包里的好吃的遞給我，讓我?guī)Щ丶?，我接過來放進車筐，嘴里“嗯、嗯”的回應著。但我知道，他想讓我來，他想我。因為有一次姥爺在家里看電視，電影中的小男孩兒，從姥爺家搬到他媽媽那住，好久都沒來看他的姥爺，而他的姥爺又得了老年癡呆，慢慢的就忘記了他的外孫……姥爺當時雙眼滿含熱淚，臉憋得通紅。現(xiàn)在想來，他明白，總有一天隨著我的成長，我不再是需要他的羽翼保護，才能長大的雛鳥了，終究也會飛出去吧！
　　 而一直陪伴姥爺身邊的，那個黑色皮包，依然靜靜地掛在墻上，只是更破舊了，兩只拎手都斷過，是姥姥反反復復縫過，都不知道它斷過多少回，姥姥又縫了多少回。那里面，已沒有了我的寶貝，沒有了那些等著我吃的水果，對于它的記憶也就到此為止。
　　 自從姥爺去世，自己也已成家立業(yè)，家里會買好多水果，沒有人會偵查我，沒有人會在意我今天吃了幾個水果，但是總覺得水果的口味變淡了。對于水果，不管它有多甜，沒有了那種兒時的渴望與期盼，沒有了與姥爺游戲般的“互動”，反而看到水果，我的內(nèi)心平添一股苦澀。有時候，吃水果還是會拉肚子，就會想起那掛在姥爺家墻上的黑色皮包，想起放暑假，在家里睡懶覺等著姥爺買菜回來，看著那鼓鼓的黑色皮包，飛奔過去大喊著:姥爺！并且接過包來，雙手緊緊地抱在懷里，生怕哪個跑了出去。姥爺眼中，滿是慈愛地看我抱著那一皮包的寶貝，想必就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在人生記憶的長河里，斑斑駁駁，有些人，有些事，我們會輕易忘記，仿佛他們從沒有出現(xiàn)一般，但卻總有些東西會在心里日漸清晰，并不熱烈反倒溫婉地走近，倔強地再也無法忘卻。
　　 黑色皮包，記錄著童年在姥爺家每天的食譜，和屬于我們仨每天的故事。在我人生的一小段路程里，它見證著我從一個頑皮的孩子漸漸地成熟和懂事，也見證了姥爺和姥姥對我的愛護和照顧。
　　 姥爺從沒講過這個黑色皮包的來歷，我也不知道它從何而來，也不知道它最終的歸宿。我想:它或許已深埋于泥土，早晚要與大自然合二為一，又或許它早已懸掛在了我的心里，這個夢，我希望它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