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魔鬼纏身的一天(小說)
李月琴拿了教材和教案一進辦公室,郭宏偉立刻驚訝地問:“李老師,你不是已經請假坐車去看你媽了嗎?怎么又沒走?”
李月琴很奇怪,自己想去看犯胃病的母親,郭宏偉怎么會知道?她也是昨晚10點左右接了兄弟李輝的一個電話才知道母親又犯了胃病。從昨晚10點到現(xiàn)在她是第一次遇到郭宏偉,其間也并沒同任何人說起過。
昨晚,李輝來電話時,李月琴正在床上鋪被褥。女兒婷婷已把作業(yè)本和課本收拾進書包,將幾只用禿的鉛筆和一把鉛筆刀放在寫字桌的一角等著李月琴鋪完床來削。接完電話,母女倆就睡了。
雖然李月琴是在女兒睡著以后很久才睡著,而且睡得很不安寧,但還是在凌晨5點40分被自己調好的鬧鐘準時鬧醒了。
“你怎么知道我媽病了,我要請假去看我媽?”李月琴忍不住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問了出去。
郭宏偉顯出更加驚訝的表情說:“今天一大早,我去車站送我四姨,遇到你坐在一輛班車里,隔著打開的窗子,咱倆說了幾句話,這事兒不是你那個時候告訴我的嗎!我走的時候,你還在班車上坐著呢,還揮手同我打招呼的?!?br />
李月琴連忙說:“我這是同你開個玩笑!我本來是要走的,可是,就在班車啟動的時候,想到一早還有兩節(jié)課,又帶著班主任,要看自習,還要看上操,現(xiàn)在的學生不好管,他們要知道我不在,說不定又要鬧出什么事兒來,就改主意了;后天是星期日,我想干脆后天去看我媽吧,就下車回來了?!?br />
雖然用這個話遮掩過了郭宏偉的問詢,但李月琴卻知道自己一大早絕對沒有去過汽車站,也并沒有遇到過郭宏偉。她想,肯定是郭宏偉認錯人了,一個同自己長得相象的人,坐在班車上,使郭宏偉發(fā)生了錯覺。
這種事在生活中有時是會發(fā)生的。做司機的丈夫馬玉峰有一次出車回來就告訴李月琴,他在臨省首府一個大商場買東西的時候,斜對面走來一個女人,完完全全就是李月琴,只是頭發(fā)比李月琴留的長一些。他奇怪李月琴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呢?喊了一聲,卻沒理他。尾隨了那女人走了20多分鐘,直到女人停下來買東西同售貨員討論價錢時,才從說話的聲音上判斷出那不是李月琴。說完了,馬玉峰還不住感嘆:“人怎么會長得那么像呢!居然連我都會認錯了!”又同李月琴開玩笑:“你媽是不是生你時生了雙胞胎,把一個遠遠兒送了人,讓我那天遇著了?!?br />
但隨后李月琴又想,容貌可能看錯,可是,郭宏偉還說與自己說了話,這就有點兒奇怪了,一個人容貌像,有丈夫遇到的那件事兒做證明,是可能的;可是,連聲音也像,這就實在有點兒古怪!今天這是怎么了,突然會有這么多奇怪的事情發(fā)生,這真是奇怪的一天!
郭宏偉說:“你還是請假去看看吧,老人病了其實是最盼兒女看的了?!?br />
其他老師也幫著勸。
這時,李月琴打了一個噴嚏。眾人借此又說:“看,應驗了吧,打噴嚏正說明你媽在念叨你怎么還不回去呢?”
李月琴說:“我媽是老胃病,后天是星期日,我后天就去看她?!?br />
上課鈴響了,打斷了眾人對胃病的議論。李月琴和其他有課的老師拿了課本和教案去上課。到教室門口的時候,李月琴又打了一個很響的噴嚏,她覺得鼻子有點堵,她想別是要感冒了吧!這時她又想起了郭宏偉說在車站遇著她的事兒。李月琴想:“這真是奇怪的一天!”搖搖有點隱隱作疼的頭,排除掉正雜亂擁進腦子的念頭,推門走入教室。
女兒婷婷不知道,凌晨5點40分,媽媽李月琴又一次被自己調好的鬧鐘準時鬧醒的一瞬間,感到寒冷像幽靈一樣在頭臉和脖子上游蕩。
“門窗全關了的,怎么會有風的?”李月琴懷疑地摸起枕邊的眼鏡戴上,扭了脖子看看門和窗子所在的地方。
窗簾在薄明的月光下好好地垂立著,并不見古怪閃忽的飄動,門也關得很好。
婷婷的爸爸經常在外跑車,使李月琴養(yǎng)成了晚上很早插門的習慣。但在這個疑慮重重的早晨,李月琴還是驚懼地將壓在婷婷枕頭下的燈繩拉了一下,屋子立刻亮堂起來,一切同昨晚睡前一樣,毫無異常,這才使她舒了一口氣。
放開還攥在手里的燈繩,為旁邊正勻稱呼吸著的婷婷掩掩被子,看到婷婷的嘴角正一下又一下地抽動著,顯出一副要笑的樣子,眼珠也在薄薄的眼皮下飛速轉動。李月琴把那只伸出的手停在婷婷頭上摸了摸,輕輕笑了說:“還做夢呢!小東西。”然后,抻起身子,在婷婷臉蛋上親了一下,開始在寒氣逼人的空氣里迅速地穿衣。
就在李月琴穿好衣裳,坐到床沿上要將鞋劃拉到腳下時,又一次感到有股森冷的風,閃電般的從后腦勺掠過,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李月琴疑慮重重地扭頭看了看,還是什么也沒看到。
在從5點40分到6點25分這45分鐘的時間里,李月琴必須依次做好以下幾件事。
首先自己得迅速穿衣下地,將爐子里的灰桶了;爐灰倒出去回來的時候,順便揀一簸箕的煤端回來。接著把一個小鐵鍋放在爐子上,加冷水,煮上兩顆雞蛋,雞蛋上熱了昨晚的剩飯剩菜。雞蛋煮著時,自己開始洗漱。洗的中間把婷婷叫醒,讓婷婷自己先穿著衣服。李月琴自己洗完,再為婷婷倒好洗臉水,漱口水,擠好牙膏。婷婷洗臉時,李月琴上床疊好被褥,掃床,掃地,將掃下的垃圾倒了。待婷婷洗漱完,兩人迅速吃早飯,一邊吃,一邊看時間夠不夠。早飯婷婷坐在桌前吃,而李月琴是在不斷走動中吃。將要穿的衣服準備好,婷婷的書包準備好,將鑰匙給女兒掛在脖子上,紅領巾也系在脖子上,擦拭掉自己鞋上的灰土,在爐子里填上兩大塊碳,以免中午回來熄了火;將窗簾拉開,好讓太陽出來的時候照著家里暖和。有時候還要順便把家具也擦拭一下,時間一到7點20分,一切必須立刻結束,開始穿外衣,推自行車,鎖門向單位出發(fā)。
平常,婷婷是在每天凌晨六點鐘的時候被李月琴叫醒。
作為小學二年級學生的婷婷,每當李月琴叫她時,口里雖答應著,人卻并沒完全醒來,依然接著往下睡,通常要喊兩三回才能最終睜開朦朧的眼睛。有時候,李月琴不得不親自過去,將婷婷從熱乎乎的被窩里拉出來,幫著穿衣。穿衣時,婷婷依然閉著眼,抓緊時間打瞌睡,任由李月琴擺弄。直到把婷婷拉到床沿穿鞋時,才鼓著嘴,很不情愿地睜開一雙朦朧的眼睛說:“媽媽,你們什么時候才放假呢?”
婷婷不說:“我們什么時候放假?”而說:“你們什么時候放假?”
每次聽到這個話,李月琴的眼睛就陣陣發(fā)澀。
小學到校的時間是早晨八點鐘,本來用不著起這么早的。但是李月琴在學校高一年級擔任了一個班的班主任,這就使她不得不在每天6點40分前趕到學校管理班級,并順便把婷婷帶到學校。婷婷在中學待到7點30分,再由中學出來,到中學旁邊兒的小學去上課。
分管班主任工作的副校長李進民在一次全體班主任參加的會議上總結說,班主任一周必須做好“四跟一會”。
“四跟”是指班主任一天中必須在四個固定的時間跟學生在一起待著,監(jiān)督學生。一是凌晨6點40分到7點共計20分鐘的早操時間。二是7點到7點40分共計40分鐘的早自習時間。三是上午第二節(jié)與第三節(jié)課之間共計20分鐘的課間操時間。四是每天下午第四節(jié)課共計40分鐘的自習課時間。
“一會”特指每周一下午第三節(jié)課的班會時間。
依學校制度規(guī)定,這五個時間中,班主任若有一次不去或遲去,就會被扣除班級考評分若干。依據被扣除班級考評分的多少,分別承擔以下后果:第一,班主任當月的津貼會少發(fā);第二,學期結束評定班主任優(yōu)劣時等級就差;第三,年度結尾時評優(yōu)秀教師便沒指望;第四,有可能被校長叫過去單獨談話。
李月琴不想被校長叫過去單獨談話。因為,學校規(guī)定,凡是因為工作失職,被校長單獨叫去談過話的老師,都要被記大過一次。
這大過一次,可不得了!它可能會影響到以后若干年的教師進級。教師的進級,又和收入掛鉤。
李月琴的丈夫馬玉峰,只是被別人雇傭的一位貨車司機,收入很不穩(wěn)定!她要靠這份工資維持母女兩人的生計。女兒已經上小學二年級了,他們還租別人的房住著,買不起自己的住房。
李月琴同樣不想成為劣等班主任,讓校長在全體教師大會上公布,她覺得那將使她在學校里抬不起頭。
李月琴當然也不愿看到,自己因遲到或未到,被學校將名字張貼在校門口的教師考勤公開欄上,被路過的學生念出來。
所以,李月琴每周都認真地做好“四跟一會”。一點兒都不敢偷懶。
比如今天,面對冷冰冰的屋子,李月琴很想在暖和的被子里多呆一會兒,但為了避免遲到,還是從熱被窩里凜然坐了起來,打著寒戰(zhàn)穿起了衣服。
李月琴租房住的地方到學校須走15分鐘的路程。也就是說她必須在6點25分以前從家里出發(fā),否則就會遲到。而且一進校門就沒有時間再回家。因為她還教著兩個班的語文。語文課通常被安排在早晨的一二節(jié),即使沒有課,依學校制度規(guī)定,每周只準批條出校門一次,如超一次,就罰款20元。李月琴母女兩人一天的飯菜錢也花不了20元。李月琴當然不愿被罰這20元錢。
盡管李月琴在上課的中間克制自己不要去想今天這些叫人迷惑的事情,還是由不住回憶起婷婷說,在她的頭頂上看到小人兒的話。
那是在婷婷洗臉的時候,李月琴掃地的中間打了一個噴嚏。聲音很響,把婷婷嚇了一跳,所以婷婷說:“嚇死人了!”并抬頭看李月琴,于是發(fā)出驚呼:“媽媽,有一群小人兒在你的頭頂上轉圈兒呢!呀!真好玩!”說完扔掉手里的毛巾,用兩只小手拍起掌來,并圍著李月琴跳著腳轉起圈來。
李月琴驚異地望著婷婷歡蹦亂跳的樣子,一時,竟被婷婷的舉動嚇著了!過了好一會兒,才不敢相信地幾步沖到穿衣鏡前,想搞清楚自己頭上是不是真出現(xiàn)了那些讓婷婷異常興奮的小人兒。
可是,鏡子里除了自己驚慌失措的樣子,什么也沒看到。
婷婷失忘地說:“媽媽,你一跑,小人兒就都不見了!”
李月琴問婷婷是什么樣子的小人兒?
婷婷說:“就和白雪公主里那七個小矮人兒一樣的小人兒?!?br />
李月琴定了定心神,表情嚴肅地命令婷婷:“你快去洗臉吧。不然就沒時間吃早點了!”
婷婷一邊洗臉,一邊還依然興致勃勃地講小人如何可愛,如何有意思,如何好玩的話。
李月琴摸摸自己的額頭,冷冰冰的。一時覺得神思恍惚起來,仿佛丟失了什么貴重的東西,又哪兒也找不到,被嚇著了似的,還隱隱有點頭疼。
教室里有一個空座位。那里平時坐著一位叫何靖的學生。李月琴已經有五次從網吧把何靖領回來的經歷。
何靖是位住校生,他總是在晚上宿舍熄了燈,生活指導查過宿舍以后悄悄溜出來,翻校墻進網吧上網。何靖去網吧,是為了玩一種令他癡迷的網絡游戲。
何靖以前是個學習成績能考到班里前四五名的學生,上課聽課思維反應特別快,而且想問題比班里大多數同學有深度。這些優(yōu)點被所有的任課老師認同。
在何靖迷戀網絡游戲學習直線下滑以后,這些老師無不惋惜地用各自的方式表達了對何靖優(yōu)點的贊揚和有天資不往正處用的嘆息。
李月琴上一次把何靖從網吧領回校園,沒直接進辦公室,而是去了操場。在操場邊兒一棵高高的白楊樹下,李月琴與何靖進行了長達兩節(jié)課的談話。
李月琴沒帶何靖進辦公室,一方面是怕在辦公室處理學生影響其他教師備課和批改作業(yè);另一方面她覺得辦公室的談話環(huán)境可能過于嚴肅,不利于學生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另外,辦公室里有那么多老師,免不了某個好事的老師聽了他們的對話,忍不住從中間插進話來,把正進行的談話打斷。這種事是經常發(fā)生的。
正如李月琴所想,在操場只有兩個人的談話,取得了比前幾次談話更大的收獲。
何靖告訴李月琴,他是從上星期五下午五點鐘進入網吧,到這星期一的上午九點多被李月琴從網吧叫出來的。也就是說,何靖在網吧里一直滯留了三個晚上和兩個半白天的時間。
“你上周五不是同我請假說要回家找伙食費的嗎?怎么又進了網吧?”
李月琴說這話時,正用眼盯了何靖那張蒼白而兩頰塌陷的臉。她記得這張臉在剛開學的時節(jié)還是飽滿的。
“我沒回。我騙了你?!?br />
何靖說話時,摘掉那副500度的近視眼鏡,用手使勁兒揉那只上眼皮腫脹如桃子的右眼。他兩只眼睛的白眼珠上布滿蜘蛛網一樣的血絲。他接著說:“我眼睛不知怎么腫了,我現(xiàn)在想再跟你請假去看我的眼睛?!?br />
李月琴故意問他:“你的眼睛是怎么腫的?”
“不知道怎么就腫了?!?br />
“那是你不休息老盯著電腦屏幕看的結果,那東西有輻射。”
“不會吧,我以前也老這么看,眼睛就從來沒這樣過。”
“你進網吧里睡過覺嗎”
“睡過?!?br />
“你睡了多長時間?”
“有六七個小時?!?br />
“在什么地方睡的?”
“在網吧的椅子上?!?br />
李月琴驚訝地問:“三個晚上,兩個白天你就睡了六七個小時,還是在椅子上睡的?”
何靖咧嘴笑了一下說:“是?!?br />
“你吃了幾頓飯?”
“三頓。”
“吃什么?”
“餓了就到網吧旁邊的小賣部買兩個面包。”
聽了這些,李月琴感到陣陣心酸,眼眶里有淚水要往外涌。
在與何靖的家長接觸了幾次,又聽了知情老師的詳細介紹后。李月琴對何靖的家庭狀況已基本摸清。
小說故事情節(jié)引人入勝,情節(jié)接近現(xiàn)實,是一篇佳作!
在何靖迷戀網絡游戲學習直線下滑以后,這些老師無不惋惜地用各自的方式表達了對何靖優(yōu)點的贊揚和有天資不往正處用的嘆息。
李月琴上一次把何靖從網吧領回校園,沒直接進辦公室,而是去了操場。在操場邊兒一棵高高的白楊樹下,李月琴與何靖進行了長達兩節(jié)課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