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讓那枚雪,靜靜地落下(散文)
晴朗了一冬的天空終于陰了下來,原來干躁冷冽的空氣里也有了一絲冰冰的濕意,這冰涼的濕意并沒有讓剛進入初春的心情蜷縮起來,反而讓它平熨了許多。
看來遲到的雪終于要來了,它繞過了寒冬臘月的舊約,而赴了這春天還沒有開幕的新宴。
在這塞外小城的一隅,捧了一本書坐在窗前,借著漸漸陰重的暮色天光,靜靜的等,等這一場雪的到來。
沒有誰可以窺視到他此時的心境。一杯茶,一卷書,一支煙,一個人,一雙眼睛,都靜默在這樣沉靜的氛圍里,將一個枯寂的靈魂放飛,去嗅那雪的味道。
雪,在漫長的沉靜中飄了下來,盤旋如花。
第一枚的雪落,就不曾逃離開那雙守望的瞳孔。那枚雪,竟如鳥的絨羽輕緩地劃過窗前,讓那曾經(jīng)滄桑的眸子有了萌動的微瀾。
他仿佛看到了那枚雪飄過時,在靜靜的空氣里鼓蕩起的漣漪。這漣漪正在一圈一圈無聲的擴大,將這座置身于殘冬里瑟瑟發(fā)抖的小城,在掛滿霓虹的暮色剪影里還原成溫馨的模樣。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分辨出那枚雪晶瑩剔透的棱角。那是一種誕生于天地之間的陰柔的美,它并不是死了的雨,而恰恰是往返于季節(jié)之間的雀躍的魂靈。它舒緩的落下,悄無聲息地融進一個人孤寂的眼睛,從心底泛濫起一汪回首往昔的悸動。
哦,遙遠的敕勒川,你的天空里,可否也飄過了這樣一枚藏滿思緒的雪花?
哦,那一枝探出了記憶的桃花,粉紅的燦爛,是否依舊綻放在那個曾經(jīng)相牽的路口?
一個叫巴拉蓋的小鎮(zhèn),一個粉紅的夢影,在沉靜中與這一枚曼舞般的落雪相溶了,握在手里的冊頁,竟然飄曳出一縷淡淡的香,將這暮夜的落寞浸溶其中。
雪花的柔冷與桃花的喧鬧,不知被誰簇擁著到了窗前。這是怎樣的一種融合啊!
一滴淚不知什么時候挑在靜止的睫毛,被淡藍的煙霧繚繞。
那滴淚,竟也有了淡藍的冰的色彩……
不知道這枚雪,可曾有過被時光碾壓的痕跡,只是在遲鈍的意念里,感覺到它來自一頁宋詞的香箋,輕輕地覆蓋了那一樹不曾忘懷的粉紅的妖灼。就如窗前這一街剛眨眼的燈,用昏黃的濕潤籠罩了城市的躁動,讓這枚雪的落下,靜靜。
沒有一雙眼睛,陪著看這枚雪悠然的落姿,在這寂寞的空間,耳畔響起了《葬花吟》的旋律,哀怨婉轉(zhuǎn),如泣如訴……
是誰的纖指,為他按下了一架收錄機的按鍵,又輕輕地摘下他挑在眉睫之間的那一滴辛酸。
葬在天地之間,那是自然對這枚雪的疼愛,而在記憶深處的那一地落紅,卻是心之香囊一直也裝不盡的愧疚的傷情。他似乎覺得這枚雪,是自己放逐在歲月里的詩稿,雖然已焚燃過曾經(jīng)熾烈的情懷,可是留給世界的,卻是一道殘冷如冰的軌跡。
誰會拾起哪一地的桃花,捧在手心……
恍然覺得,那是一段不能再被觸及的傷痕。|
那一樹的桃花呵,可曾經(jīng)過雪的擁吻!
一襲如桃花般粉紅的靚影,一頭如瀑的長發(fā),一雙純凈的黑眼睛。三月的陽光下盛開的笑靨,明亮了敕勒川上剛穿了裙裝的小鎮(zhèn)。
一個少年,站在他鄉(xiāng)陌生的路口,被一片燦爛的粉紅陶醉了。當(dāng)年他漶慢撫過一樹桃花的時候,根本不會想到在經(jīng)年之后,于一扇寂寞的窗前,為了一枚不曾觸摸過的落雪而傷懷。
少年朦朧的渴望和萌動,被冥冥之中守候已久的粉紅的柔情相邀,讓他撇下了奔波一路的倦意,有了片刻的安靜。在那一瞬間,陪著敕勒川的季節(jié)相廝守的沖動,使他有了留下來的念頭。
然而在生活困窘中跋涉的腳步,不可能有寬容的棲息。于是,在晚春一個哭廋了太陽的日子里,少年凄婉地訣別了那一樹深情的芬芳,留下一串用粉紅鋪陳的惋惜。
這惋惜嘆唱著無奈的凄涼,揪扯著繽紛落瑛里一個少女盈滿淚光的相送,流淌出一世也不泯的衷腸情愁……粉紅色的思念悠悠長長,隨著流浪的腳步踏印在光陰的流沙上,徜徉于沒有盡頭的塵途。
一首悲愴的歌謠,陪他在跌跌撞撞的路上奔走,這是一條熱鬧而蕭條的路呵……他,始終在路上……
偶爾回首,依舊放不下,那一樹招搖在往昔時光里的炫耀過青春的斑斕。
而此時飄過窗前的這一枚雪,靜謐而又圣潔。
它有著穿透生命的清晰的冰魂,在這塵世上升騰,在這塵世上曼舞,在這塵世上湮滅。它不會有暖的色調(diào)來喧鬧遠程歸來的春,只是借了大地沉穩(wěn)的接納,才成就了自己在無垠的空間里向季節(jié)悄悄傾吐暗香的嫵媚。
劃過瞳孔的這一枚雪,它竟也有一瓣花的嬌柔。
眼前這枚雪的潔白與記憶里的粉紅交相輝映,難道,這是心的默許?是誰統(tǒng)一了這傷感而喜慶的基調(diào),為了悠遠荒蕪的舊日時光,作了一番自我多情的闡述。
一場闊別被這枚雪美麗的憂郁所裝飾,這并不是極致的美,而是來自于滄海桑田的深深思戀。
紅塵無約,來生若有緣,再見!
望著窗外,這小城惺忪迷離的暮色遮蔽了起伏的地平線。眺望的目光,無情地淪陷在咫尺的街口。而遠方,才會有她的牧歌在唱。
一扇窗,一雙眼睛,一枚落雪,正寂寥……
那枚雪已經(jīng)靜靜的落下。合了手中的書,深遠的天空里,似乎有繁花在流動。
2017.2.11于寧夏鹽池清荷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