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機場 第四章 （2）

　　
　　第四章（2）
　　最多不過二十來分鐘，老蔡就拎著買來的蔬菜還有幾條鮮魚回來了，和他一起進門的，還有一個身材高挑，氣質風采都是絕好的姑娘。屋子里的幾個客人，無一例外的都被她那從里到外的美驚呆了。
　　那是一種雍容端莊，從容大氣的美。并非是人們經常說到的什么大家閨秀的漂亮，也不是所謂的靚麗姣好，卻更像是是一本兒先要擯去雜念，焚香凈手，才可以捧來令人賞心悅目閱讀的好書。振華想起了《詩經·周南·桃夭》里的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成峪則干脆就覺得她像是個穿了軍裝的蒙娜麗莎。
　　見大家注視海琴時的神情，老蔡對大家一笑，打趣道：
　　“哈哈，今天中午看來是用不到我來給大家燒菜了，我們這里有如此一位秀美嬋娟，吾等皆可秀色果腹足矣。怎么樣各位看官，嬋娟者，海琴是也，自幼習藝于解放軍藝術學校舞蹈專業(yè)，皆因身材高挑無二，于同舞者中，無異鶴立雞群，無奈，遂棄舞從文，來此地方”。
　　海琴莞爾一笑，說道：“老蔡瞎講，我今天就是專門要來吃你燒的溫州菜的，那才是咱們這兒一等一的頭一件快事，誰要是吃不到那可是要饞掉下巴頦了。你們可千萬別讓老蔡偷懶，今天得讓他拿出絕活兒來，多給你們燒上幾個菜，我就又能跟著大伙兒沾光一飽口福了。”
　　不知是不是有些感冒，海琴說話時，聲音略帶些鼻音，卻聽上去更加富有磁性。
　　成琰上前從老蔡手里接過買回的東西，放到水池邊，又把海琴拉到身邊，對成峪和東疆說：“我這兒還給你們留下了一個姐姐，別看她比我小，可你們倆人當兵的時間加起來，還不夠她在部隊的時間長。海琴可是學富五車，才高八斗，足可以來給你們做個導師，擔當再教育的重任了?！?br /> 　　海琴眉毛向上一挑，笑著說：“琰姐你也拿我來開心啊。要叫我看，你就還是讓老蔡來干這個差事吧，那可又是一等一的厲害，導師加廚師，意識形態(tài)加飲食男女，兼而得之，如此美文，美畫，美情，美景，對了還有美食，哎呀琰姐，你夠多有福氣?！?br /> 　　海琴一句話，反而把剛才開她玩笑的成琰和老蔡全說的有些臉紅起來。這個海琴，可真真的是聰明靈動，秀外慧中。
　　王振華直到這時，腦袋里才剛剛從初見到海琴時的那種驚喜和快悅中，把思緒理清楚，腦子立刻就飛快地轉動起來。他似乎已經知道了自己冥冥中一直想要的是什么，甚至也知道該怎么要了。
　　他并沒有急著去和海琴搭話，只是非常得體的沖她點頭笑了笑，接著，就十分殷勤地去幫著成琰擇去青菜的黃葉，拿到自來水池上去清洗，一邊還和成琰隨意地嘮叨著自己在海政時的一些熟人趣事，似乎是不經意間，就會提到一些從軍藝畢業(yè)來到海政文工團的人。
　　海琴注意到了始終沒有對她開口的王振華，以她的聰明，即使振華沒有主動來和她搭話，她也是準確地猜測到了，自己此時在振華心里，已經激起了怎樣的漣漪。此前她回北京探家時，總會去海政文工團，與在那里的軍藝同學聚一聚。從她們那里，海琴聽說過這個有才氣的，很快由演奏員直接選出來成為編導，后來又被《解放軍報》社看中借了去寫文章的年輕人。成琰也曾對她說起過這個經歷頗為坎坷，卻始終能從眾人中脫穎而出的同學，還告訴她王振華今天會來這里，因此在內心里，海琴對他也存著好奇之心。可今天海琴見到振華，卻感覺他并未像自己此前以為的那樣，會是個激揚文字，妙語連珠，神采飛揚，談鋒甚健的年輕人，相反，還感覺他老里老氣，有些蔫蔫的，并沒有顯現(xiàn)出什么山水。
　　其實，這正是王振華的聰明之處，他懂得，對于海琴這樣一個思想內涵豐富，追求有品味的情感精神的女孩子，一上來，就把個沒有些許神秘感，很容易就會被她知道了深淺的男人推給她，那是一定不會持續(xù)地引起她的長時間關注和興趣的。姑娘們往往都喜歡從引得她們好奇和關注的男人那里，不斷地獲得似乎是被她自己發(fā)掘出來驚喜，而每一次這樣的發(fā)掘，都會激發(fā)起她們再次去發(fā)現(xiàn)和獲得這種驚喜的更加強烈的愿望，也才會覺得在對方那里，是真的有一個取之不竭的寶藏。小伙子如果一下子就把自己的那點兒好貨，一覽無余地都展示給她們，那也許會給她們帶去短暫的愉悅，但卻總是很快就會引起她們感官和情感上的疲勞。過上些日子，還沒等你真正閃光，她們就已經對你沒有了興趣。這就如同成峪在二十多年以后去法國巴黎時，在那兒花了三十個法郎進了趟盧浮宮，在那里面不吃不喝地狂奔了一整天，雖然滿眼都是目不暇接，琳瑯滿目的藝術珍品，稀世寶藏，他卻是看了個昏頭脹腦，精疲力盡，幾乎了無興趣還要再看下去，險些就是與渴慕已久的《蒙娜麗莎》《勝利女神》《米羅的維納斯》失之交臂。盡管到最后，他終于還是見到了盧浮宮里的那鎮(zhèn)館三寶，可想象中的那種渴慕已久，終得一見的狂喜，還有與美輪美奐的藝術杰作邂逅時會給自己帶來的震撼，卻似乎也已經是大打了折扣。所以，無論任何名氣再大的博物館，都不會把自己的鎮(zhèn)館之寶一股腦兒地拿出來擺上，那樣反而就顯得小家子氣了。真正的大家，是不會靠著賣弄來博人一顧的。以王振華以往走過的經歷，和他現(xiàn)在在肚子里存著的貨色，他來給海琴這樣一個在學識，才華，經歷，閱歷都還不及他的女孩子，做一個像老蔡那樣的導師，隔三岔五地來為她奉上些她孜孜追求的美文，美樂，美言，美情……應該都不是一件多么難做的事。何必要那么著急著就要去炫耀呢，他有大把的時間和很多的機會，來把自己最華彩的東西，從從容容的一件一件逐一地來為她展示，只要是把鑼鼓點兒敲得正對了時候，那才真叫是“四擊頭一亮相，美極了，棒極了”。
　　老蔡在麻利地準備著他的拿手好菜。先將牛尾斬成大塊兒放到瓦罐里用文火燉上,接著又開始拾掇海鮮。鱸魚去骨凈皮，只留下魚肉放到案上，一邊用啤酒瓶敲打，一邊撲一些淀粉上去，直到敲成極薄透明的魚片；再將莞魚同樣去骨凈皮斬成肉泥，放到碗里用黃酒、精鹽、胡椒粉漬上；接著將魷魚整個兒地用縱橫花刀虛切，再用實刀劃成長段；最后便是將每只帶籽的梭蟹去殼去邊,橫豎兩刀分作四塊,漬上鹽酒香料。
　　那邊，成琰，振華，海琴已經準備好了水發(fā)筍，香菇，玉蘭片，黃瓜，絲瓜，芥蘭，茭白，冬筍，青紅椒，火腿，香蔥，鮮姜。成峪和東疆則是來回跑著遞些需用的東西,煮開水，涮洗碟盤碗筷。
　　大伙兒一邊兒在忙活著，就在漫無邊際地扯著些閑天兒。
　　成峪這一陣子迷上了巴烏思托夫斯基的抒情中短篇小說和散文，喜歡他詩一樣的語言風格和細膩的情感色調，卻又是有些懵懵懂懂的讀不太懂，便想去問問姐姐給自己找來的新任文學指導海琴有何見地。聰明的海琴佯作不知，笑著告訴成峪，干嘛不去問一下振華。
　　振華明白海琴這是要來試探一下自己的功底，這可不正好嗎?？梢娺@世上的事，正可謂“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你瞧，機會這不是來了嗎。
　　王振華稍稍沉吟了一下，然后，就用很抒情的語調，抑揚頓挫地念誦出了法國大文豪羅曼·羅蘭的一句名言：“真正的英雄主義只有一種，就是看到世界的本來面目，并且去熱愛它”。
　　接著，他從自己坐著的椅子上微微欠過身子，靠近成峪和海琴，兩眼開始變得目光炯炯，用很慢，卻頗具韻律地語調在遣詞酌句：
　　“那些喜歡巴烏斯托夫斯基的人，肯定是都讀過他寫的那篇《金薔薇》，那個傾自己畢生之力，用自己從塵土里篩出來的金粉，做成一只金薔薇的老沙梅,就可以用來做羅曼.羅蘭這句話的一個注腳。巴烏斯托夫斯基就是這個沙梅，那朵金薔薇，就是他從自己的心里向外捧出的愛。他把金薔薇，帶給了他周圍那些自己全身心地愛著的人，也帶給了他所愛著的世界。這是一種博大的愛，溫暖的愛，樸實無華的愛，這種愛，來自他身邊那些他愛著的人，他周圍俄羅斯純凈的大自然。所以，他所看到的每一點星光，每一道閃電，每一片霧靄，他走過的每一片刈過的草原，每一條林間小路，采下的每一朵原野里的小花，聽到的每一聲小鳥的啼鳴，每一段茨岡女人的歌聲，每一句俄羅斯母語的發(fā)音，都會從他心底里激發(fā)出這種愛，給他靈感，使他感覺到了在這個世界上到處存在著的人性的美，又情不自禁，發(fā)自靈魄地要去努力地，傾情地歌頌這種美。他是那種被羅丹稱之為有‘看得見美的眼睛’的藝術家。他的愛，和這愛所帶給我們的美，可以毫不費力地從他作品的字里行間流進我們的心，包圍我們，感動我們。這愛是清新的，也是濃烈的，更是睿智的和英雄般的。被這樣的愛攝住魂靈的人，就會具有羅曼,羅蘭所定義的那種真正的英雄主義，就會越發(fā)地去愛自己身邊所處的這個世界,去愛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br /> 　　畫室里靜了下來，大家都在聽振華講，連老蔡都停下了手里的煎炒烹炸在聽。
　　成琰由衷地贊嘆道：“講的真好啊振華，你該到軍藝去做個講師。”
　　海琴一語不發(fā)地端坐著，甚至不愿意動一下身子，還在回味著振華剛才講的那些話。她不再小看這個貌不驚人的老蔫了。
　　這的確是蠻不錯的一天。結尾是出自老蔡之手的一席溫州特色的美味：三絲敲魚，香蔥魚丸，花炒魷魚，濃香醉蟹，幾樣青翠的時令新鮮蔬菜，一道鮮香的濃汁牛尾湯。酒自然是少不了的，大家皆為今日之如此幸會浮一大白，就連從不喝酒的海琴，都飲下了面前滿滿的一杯青島啤酒，臉龐跟著就紅了上來，更顯得是人面桃花，明艷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