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重生之鼎(XII)
作品名稱:瑪比諾紀(jì)傳說 作者:杉苓 發(fā)布時間:2014-12-23 20:50:33 字?jǐn)?shù):4862
米拉貝爾現(xiàn)在覺得丟人得都快不行了。安古斯往草地那邊走的時候,她都沒法讓自己看他。他要去跳舞?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她簡直都沒法想象那是什么樣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要一牽涉到他的事,好像都會讓她這么尷尬。
布倫杜艾德推了推她,“精彩不容錯過哦,米拉貝爾,快看,就要開始啦?!?br />
可是米拉貝爾使勁偏著臉,就是不往他的方向扭頭。
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位置上站好了吧?四周除了音樂的聲音,一時再沒有人說話。然后隨著輕松的舞步開始,喝彩的聲音也紛紛傳來。
大家都贊美得這么真誠、這么熱烈,也許,情形還不是那么糟的?米拉貝爾偷偷地轉(zhuǎn)過臉去,打算看一下。當(dāng)然,就看一下。
安古斯正在很專心、很靈活地轉(zhuǎn)換著步法,旁邊有的觀眾也在情不自禁地跟著節(jié)奏、身子一晃一晃的。
米拉貝爾不得不承認(rèn):安古斯確實是有一種美。但是,美就美去吧,那是他的事,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她把臉轉(zhuǎn)開,看到蘋果樹那邊,格文已經(jīng)走過去了、拉過一把椅子在簡廷珍身邊坐下。他開始和她說話,可她總是精力不太集中的樣子,眼睛還不時望向仙子樂隊那邊的舞者?,F(xiàn)在,她的臉上忽然流露出一陣失望。她旁邊的伊蘭薩也放下了一直捧在心口的、攥緊的雙手。周圍傳來的也都是人們悵惘的、不盡興的抱怨。
原來是安古斯在那邊悠然地原地轉(zhuǎn)完了一圈,停住了舞步。人們還想要求他繼續(xù)。但他只是微笑了一下,然后離開了。他向著不遠(yuǎn)處一張圓桌走去,那里圍坐著幾位很年長的客人,有些正在慢條斯理地品茶或是什么,有些則垂著頭、似乎在打瞌睡。
米拉貝爾不禁懷疑他要去干什么。去打擾老年人休息嗎?瞧他走近他們時候那個樣子,完全就像一個存心要搗亂的壞小孩。他熱情地在一個正端著杯子啜飲的白發(fā)老爺爺肩上拍了一下(拍得老人家差點沒嗆著),又說了些什么,“功夫茶──”她只聽出這么幾個字。
就他,還懂茶?算了,她才不要管他在干什么呢。她趕快又把視線移開、去看別處。
這回她看到一個真正冷僻的角落──在樹籬拐彎的地方,和她們這邊可以連成一條斜線的。那里沒有餐桌、沒有歡聲笑語的人群,只有一把孤零零的椅子,椅子上坐著一個面帶倦容的金發(fā)少年。
嗯,還是說,其實已經(jīng)是青年了,只是因為他體態(tài)文弱的緣故,所以看著給人一種年紀(jì)尚小的感覺?
“那個人是誰呀?”她問。
“你說哪個?”布倫杜艾德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哦,那個呀,那就是格魯?shù)氖最I(lǐng)埃丹,伊蘭薩就是他的妻子。他還是安古斯的表弟呢。他父親和安古斯的媽媽是兄妹?!?br />
?。恳稽c也看不出來有什么相像的地方呀。米拉貝爾想。她又觀察了他一下,好奇地問:“他臉上戴的那個是什么?”
那是她從來沒見過的一種東西,架在他的眼睛前面。
“那個,”布倫杜艾德告訴她,“是眼鏡?!?br />
“眼鏡……我們舊氏族從來沒有這種東西?!泵桌悹栒f。
“我們這邊從前也沒有,那是埃丹他自己發(fā)明的?!辈紓惗虐抡f。
“發(fā)明?”米拉貝爾琢磨著這個詞。
“對呀,埃丹會搞各種發(fā)明。他管那叫‘科學(xué)’──和魔法不太一樣,但是也很神奇的?!?br />
“哦……是這樣呀。我真不知道新氏族還有這樣的男孩,”米拉貝爾很感嘆,“我以為你們這邊的男人都是特別厲害、特別張揚(yáng)的那種呢??墒撬粗煤畎 !?br />
“是啊,他從小就和別的男孩不太一樣。別人都想成為雄踞天下的霸主啊、所向披靡的勇士啊,最少也是競技場上的冠軍、箭無虛發(fā)的獵人什么的,只有他想當(dāng)科學(xué)家?!?br />
埃丹好像注意到了她們在看他。他扶了扶眼鏡,也看了看她們這邊。
“對了,”米拉貝爾突然想起來,“他怎么一個人躲在那邊呢,他不去跳舞嗎?”
“當(dāng)然不去了,”布倫杜艾德說,“他一直都挺內(nèi)向的,不愛熱鬧,身體又不太好,每次讓他來出席宴會,都算是難為他了。他絕對是出于禮貌才不得不來的。我聽說他在家里才夸張呢:他把格魯?shù)某潜し殖蓶|、西兩半,讓伊蘭薩住在最西邊、離他最遠(yuǎn)的地方;他自己呢,一天到晚待在東邊做實驗,吃住都在實驗室,從來都很少去她那里看她的。搞得兩個人結(jié)婚兩三年了,連個孩子都還沒有?!?br />
“沒有孩子,也許是還不急著要吧?!泵桌悹柗治稣f。然后她又想了一下,禁不住對埃丹的家庭生活感到一陣羨慕:“這么好啊,這么清心寡欲?!奔偃邕@樣過日子的是她和安古斯……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常年都難得一見,那么人生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忍受啊。
“你試試去跟伊蘭薩說這話,看她有什么反應(yīng)吧?!辈紓惗虐轮甭实刂v,“她現(xiàn)在都快成怨婦了。她對事情的理解是:一定都怪自己家主公身體差,才害得她正當(dāng)這么好的年齡、卻不得不獨守空房。”
“可是她不知道,”米拉貝爾低頭嘆了一口氣,很認(rèn)真地說,“主公的身體太好了也不見得是好事啊?!?br />
她好像聽到布倫杜艾德在偷笑。等她抬臉去看的時候,對方卻已經(jīng)換上了一副很正經(jīng)的表情,“好啦,米拉貝爾,你先在這邊歇著啊,我去張羅一下,該上飯后甜品了。是你做的點心喲,可以讓大家嘗到你的手藝了。好期待哦。”她說著,對她擠了擠眼睛,就起身走開了。
米拉貝爾一個人坐在那兒,一時有點無所適從。她站起來,把桌上吃空的一些盤子摞起來。然后就立在那里,又不知道該做些什么了。離開吧,不知該去哪里;繼續(xù)留在這個宴會上呢,又好像真的沒有什么必要。周圍的客人雖然那么多,她真正認(rèn)識的卻沒有幾個;到處都是歡樂的海洋,她卻像海中的一座孤島。
背后忽然傳來了漸近的腳步聲。
她回過頭去,看到走來的是伊蘭薩。
伊蘭薩來做什么呢?想吃點什么、喝點什么?米拉貝爾沖著桌上掃視了一下,選了一只干凈杯子拿起來,轉(zhuǎn)過身期待地問:“要喝茶嗎?”
伊蘭薩沒有回答,只是在一兩米開外停住了。她對著米拉貝爾上下打量了一會兒,才說:“要不是看你手上戴著芬亞納家族的戒指,我還以為你是廚房跑出來的粗使丫頭呢。我剛才都還在想,你的管家朋友都干活去了,你怎么也不去幫忙呢?”
要是讓她一直管我叫“廚房里的粗使丫頭”,豈不是太麻煩了。米拉貝爾決定幫她省點事,就說:“我是米拉貝爾,你叫我的名字就行啦。”
“我當(dāng)然知道你是米拉貝爾?!币撂m薩的聲線已經(jīng)繃得非常緊了,“讓他那么喜歡的,不就是你嗎?只是我不知道,你用來迷住他的,到底是哪一點?是棕色的頭發(fā)?還是綠色的眼睛?”她仔細(xì)地看著米拉貝爾,好像想把她看透?!翱墒牵阈睦锲鋵嵏揪鸵稽c都沒有他,對嗎?”她接著說,話音里充滿了道義的、控訴的感覺,“你真殘忍。米拉貝爾。”
我?殘忍?米拉貝爾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也可以這樣被指控。她覺得應(yīng)該說點什么,但是還沒有開口、就又覺得很茫然。
伊蘭薩輕輕捋了一下自己淡紫色的頭發(fā),繼續(xù)說:“就是這樣的。我送給你的評價一點都沒錯。一個人可以那樣愛著你,你卻不給他絲毫的回應(yīng),這不是殘忍是什么?你不要以為安古斯和我們聊得很開心。那全都是他裝的。不論是對我、還是對簡廷珍,他原先從來都沒有注意過、也沒和我們說過一次話的。今天卻為什么要這樣開恩、允許我們陪他聊那么長時間?你以為我猜不到嗎?他只不過是因為不被你在意而生氣,反過來也想氣氣你罷了。他故意讓你看到他和別人那么親密,為的是讓你也感受到一點被忽視的痛苦,他甚至想讓你著急和吃醋、擔(dān)心自己會失去他??墒俏遗滤囊黄嘈挠侄及踪M了吧?你是不是干脆都沒意識到他在忙些什么呢?只有我們這些不可救藥的“別人”,明知他的用心,卻還是心甘情愿地陪著他、做他棋局上的棋子。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都很可憐,我們的存在只不過是為了烘托你的成就感?如果我再告訴你:自從你進(jìn)了花園以后,每次趁你不注意的時候,他其實都會悄悄向你望了又望。你會不會更加心曠神怡呢?”
米拉貝爾看著她,比所有的時候都安靜。現(xiàn)在她什么感想都可能有,唯獨就是沒有辦法心曠神怡。她估算不出自己剛剛聽到的那番關(guān)于安古斯心理活動的絕妙闡釋到底有多少是出自伊蘭薩的想象。
反正現(xiàn)在的伊蘭薩看上去,思想狀態(tài)應(yīng)該是相當(dāng)活躍的,仿佛她郁積了這么多年的種種心事,終于在這個非常時刻全被激活了、抬頭了,要求她必須把它們源源不斷地對米拉貝爾傾吐出來:“我不怕告訴你這么多,你也可以盡情去品味自己的成功和得意。只是你永遠(yuǎn)不會懂得一個像我這樣的‘別人’的痛苦。你沒法想象一個女孩子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每天在頭上頂著二十本最大最厚的書、穿著最高的高跟鞋練習(xí)走路儀態(tài),不管崴了多少次腳、摔了多少次跟頭,都還是咬著牙堅持站起來繼續(xù)練,只是為了她心里惦念的那一個名字,‘安古斯’,只是因為她想讓自己成為最好的,才能配得上那最好的一個他??墒亲詈竺\給她安排的卻是什么呢?一個和安古斯完全沒有可比性的埃丹──因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就不得不一生臣服在那樣一個“主公”面前,他是那么孱弱那么無能,甚至連賽馬場上跑一圈都堅持不下來……而你呢,”她傲然地看了看米拉貝爾,“更是粉碎了我人生的最后一點憧憬。我本來無數(shù)次幻想過和安古斯新娘的相遇,我想她一定是一個比我們所有人都優(yōu)秀的女孩,可以讓我在她手下輸?shù)眯姆诜???墒悄悌ぉつ憬o我的第一印象可真是別具一格哦:在路邊的土墻上,和村兒里的孩子一起坐著,還在那兒晃腿?!?br />
米拉貝爾更加安靜地望著她,心里卻涌起一陣強(qiáng)烈的、止不住的難過。她很同情伊蘭薩。她很希望世界上每一個女孩都能幸福。可是伊蘭薩顯然不幸福。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還能有什么辦法幫助伊蘭薩變得更幸福一點。她想了又想,勉強(qiáng)想出一條可能有用的提議,就小心地說:“我,我看你的主公身體好像不太好,他也許很有可能英年早逝的?而我呢,你剛才也說過了,安古斯認(rèn)為我表現(xiàn)得對他很殘忍,那樣的話,也許他終究會對我失去耐心的,然后我們就會分道揚(yáng)鑣。再然后呢,你和他,也許終于就可以走到一起了……”
對于伊蘭薩那顆受傷的心來說,這樣的希望未免太虛渺了,甚至好像是一種諷刺。她只是更加不以為然地看了米拉貝爾一眼,然后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難道她不知道我想幫她嗎?米拉貝爾在心里說。難道她真的寧愿恨我,也不愿意相信我比安古斯更稱得上是關(guān)心她的人嗎?在所有的女性之間,難道不是從很古很古的時候就開始、因女神之名而定立了相互扶持的盟約嗎?可是我已經(jīng)見到了那么多女性,她們好像一點都不知道、也不記得有這樣一個盟約了。她們只知道為了“他”的緣故而互相為敵。這到底是這個世界日新月異的變化,還是人類感情的倒退?
就在她這樣心情很復(fù)雜地思考著的時候,一陣嘰嘰喳喳的聲音急促地飄進(jìn)了她的耳朵。
她一轉(zhuǎn)頭,哦,又是那個粉色的小仙子。它什么時候飛過來的?它正在對著伊蘭薩的背影,很不高興地?fù)]動著小手,嘴里唧哩哇啦地說著什么。
“哦,我明白了,”米拉貝爾伸出手來,讓它停到她的指尖上,“你是不是對伊蘭薩有點意見?你是不是聽到我們說話了?你覺得她對我不夠友好?嫌她諷刺我?”
小仙子點了點頭,拍了拍自己身上。
“哦,關(guān)于儀態(tài)和衣服的事?”米拉貝爾接著猜測,“不要緊的。她說得也沒錯,我的儀態(tài)確實不夠講究,這個我也知道……”她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其實,我并不太害怕被人認(rèn)作女仆什么的。從前在家的時候,有一次冬天走路栽到積雪特別深的溝里,爬出來以后別人還以為我是雪人呢?!?br />
小仙子搖了搖頭,用力拉起她的手,硬是牽著她繞到一棵樹后。
它從腰帶上拔下一根小小的魔杖,像一根火柴棒那么大,對著她一揮、一揮、又一揮。
米拉貝爾只看到一團(tuán)團(tuán)粉色的、閃光的霧彌漫開來,包圍了她。
然后光霧散去了,她吃驚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服變了樣。不是棕色的了,而是成了一身淺淺的粉白色長裙,比小仙子那身衣服的顏色還要柔和。
“你不用吧?”她看看它,又看看自己,“你不是在用這種方式給我報恩吧?真的不需要因為我救了你一下、你就趕來幫我變出好看的衣服什么的……”她一邊說著,一邊注意到自己的鞋也變成了一雙透明的──水晶鞋?
小仙子非常滿意地拍拍手,好像在給它自己鼓掌。
米拉貝爾絕望地看著自己露著的肩膀,“不可以因為你們仙子都穿無袖的連衣裙、就把我也弄成這樣子啊。至少把袖子給我變出來,拜托你了!現(xiàn)在還是早春,受涼了肯定會感冒的。”
小仙子歪著腦袋想了想,又對著她揮了一下魔杖。她一下覺得暖和了──多了兩只袖子,只是它們完全是透明的。它還額外幫她變出了一根斜挎在左肩的吊帶,就像衣服沒穿好一樣。
這回小仙子更滿意了,直接把米拉貝爾從樹后推了出去。她手足無措地還沒有站好,就意識到事情更糟糕了,因為對面正在朝她走來的,是安古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