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石頭戀

　　石頭是我的老伴兒，想必好多人都知道了，這里不再贅說。石頭開顱手術(shù)后留下偏癱的后遺癥，讓我吃驚的是竟然沒有影響一絲一毫的記憶，陳舊記憶片段無一丟失，相反似乎比以前更加清晰。
　　每天，在康復(fù)的路上他講的最多的是他年輕時的事情，我也在他的引領(lǐng)下不由自主的走進他心中的那塊綠地。
　　石頭小時候生下來時就九斤多，爺爺給他起了小名叫“石頭”，老王家的人都叫他石頭，外姓人都叫他二先生，因為他上邊還有個大哥，在家排行老二。
　　石頭從小學(xué)習(xí)就好，街坊鄰居都說：“鴨子場，今后要有出息的人那一定就是二先生了?！边@話還真應(yīng)驗，果不然六三年考初中時，村里十幾個孩子報名，結(jié)果考上的就只有二先生。
　　接到錄取通知那天，婆婆和公公高興得合不攏嘴。后來婆婆和我說，村里人都來看石頭，他坐在炕沿上，脖子仰著看著窗外，誰也不理，好像特不希望別人來祝賀似的。不愛應(yīng)酬的公公陪著笑臉里外打理來賀喜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從那以后鴨子場的人私下說：“看人家二先生，考上中學(xué)像是吃了塊咸菜瓜子，根本沒當(dāng)回事，以后人家要上大學(xué)、當(dāng)大官，要把肉扔在醬缸里當(dāng)咸菜吃呢！”
　　那天還來了一大群嫂子，夾著孩子，抽著紙煙，抱著活計，也跑過來賀喜石頭，人還在院外，聲音早就進屋了，堂哥家的大嫂比石頭大十五、六歲還沒坐下就說：“石頭，要走了，來讓大嫂親一下，說不上有了學(xué)問，以后連看都不看咱這當(dāng)嫂子的了，趁小叔媳婦還沒上門，咱可得先親親石頭?！闭f著摟著石頭的脖子，就把那被煙熏得黑黑的兩片嘴唇子輸了過來，石頭頓時聞到一股煙袋油漬味，使勁推了嫂子一把，跑了出去。
　　后邊的幾個嫂子說“得啦，大嫂你還以為你是十七八那！還要親人家，這石頭心思大得去了，就是十七八，看不上的，再上趕子也得遠(yuǎn)點閃著！”幾個嫂子喊我婆婆，“三嬸，人家石頭不得了了，不稀搭理我們了。我們等著瞧，看這小子將來領(lǐng)一個什么樣的媳婦回來？到時候饒不了她！”說著一邊打情一邊罵俏的走了。
　　考上初中那年，石頭才十三歲，學(xué)校在牛莊，每天天不亮就起炕了，鉆出熱乎乎的被窩，就著咸菜吃一大碗高梁米飯，就要上學(xué)去。春、夏、秋、冬，雨雪無阻，來回要走三十里地，愣是堅持了三年。
　　那時候石頭的心里只有一個念想，像二大爺家的玉昌大哥那樣考高中、上大學(xué)，所以在初中一、二年時，除了打打籃球，就是看書學(xué)習(xí)，總是名列前茅。
　　生性高傲的石頭瞧得起的人沒幾個，學(xué)習(xí)不好的同學(xué)從不和他們打連連，女生更是裝著不認(rèn)識，從不正眼瞟一下，低頭說話還臉紅。最好的幾個男生大都是他打籃球的球友。
　　班里有兩個女生，一個女生叫程彬，能唱會跳長得也漂亮，另一個女生叫蘇明，她倆好的能穿一條褲子，是無話不說的閨蜜。上了初二程彬就愛上了班里一個會打籃球的大個子崔偉春。蘇明就瞄上了鴨子場的石頭，可這石頭不知道是裝傻還是油鹽不進，和他說話他卻不理，問他作業(yè)，他頭不抬眼不睜的給兩個字“不會”。
　　弄得蘇明總是心神不定，她把自己相思之情告訴了程彬，程彬除了笑她太心急了，給她出主意說：“石頭就是個石頭，就是擱在火上燒也熱得慢。他這個人，你急不得，說不上他還沒有想到談戀愛，你得把這塊石頭放在懷里捂著，慢慢的他才能知道熱乎了，知道了嗎？”蘇明聽了哈哈的笑起來，“哈哈，你才幾天啊？沒看出來，還這么快你就捂出經(jīng)驗來了，說說你是怎么把崔偉春摟在懷里捂的??？”程彬聽她這么一說，弄的不好意思，臉都紅了。起身就打蘇明，兩個人滾到了一起，“人家一片好心你還奚落我，看我怎么收拾你！”程彬不依不饒，蘇明只有哈哈的笑著求饒。
　　這個蘇明比石頭大兩歲，很白，胖嘟嘟的方臉，小眼睛，小嘴巴，鼻子不大，也許是臉大，其他的配置就顯得更小了，但是看上去是個菩薩像，善良、開朗、大方，一看就是個好姑娘。
　　她個子一米六五，結(jié)實得倒像是個男孩。在班里她學(xué)習(xí)優(yōu)秀，是班里的團支部書記，也有組織領(lǐng)導(dǎo)能力，同學(xué)們都很佩服她，只是這個石頭不理不睬的。其實也不能怪石頭，那年他才十六歲。
　　蘇明的父親是當(dāng)?shù)匾粋€中醫(yī)，十里八村都有名。老人家是一個開明人士，他對兒女的培養(yǎng)有兩個原則，不論男女都要讀書，如果讀不好書，籃球打得好也行。蘇明家姊妹八個，三男五女，大哥三姐先后考上北大物理系，這在北大也是個奇跡，二哥考上哈爾濱工業(yè)大學(xué)，二姐考上中國醫(yī)科大學(xué)，四姐考上沈陽藥學(xué)院，五姐考上鞍山鋼院。
　　六個孩子考上大學(xué)，這給蘇老爺子帶來了莫大的驕傲，走在村里總是昂首挺胸，患者找他看病之前，都忘不了夸他教子有方培養(yǎng)了六個大學(xué)生，這樣老爺子就會滿臉堆笑的給患者瞧病了。
　　蘇明上邊一個小哥趕上文化大革命剛好高三，大學(xué)停招，考大學(xué)是沒有可能了，每天就在公社打籃球，這正合了他老爸的心意。只要一有球賽，老爺子就自己買來石灰去給球場劃線，幫助裁判翻分，場場不落，是個當(dāng)?shù)爻隽嗣幕@球迷。正因為如此他也打心眼里喜歡愛打籃球的石頭。
　　為了供六個孩子上大學(xué)，蘇老爺子他把自己家的房子賣掉，自己開診所賺的錢都成了孩子們的學(xué)費了。自己一輩子住租來的房子，這一點成了十里八村的佳話?？墒俏母镏泻蛢蓚€大學(xué)畢業(yè)的孩子要錢時，沒想到一個給老爸寄來一本紅寶書，另一個給老爸寄來兩枚毛主席像章，氣得老爺子干生氣還說不出話來，可卻成了十里八村的笑話。
　　初三上半年時，牛莊中學(xué)的校長為了鼓勵學(xué)生好好學(xué)習(xí)，特意把蘇老爺子請到學(xué)校給全校的同學(xué)作報告，蘇老爺子激動萬分，特意穿了一身新衣服，像一個新姑爺似的。那天在學(xué)校的操場上講話，他非常的緊張，老爺子一宿沒怎么睡覺，本想自己培養(yǎng)了六個大學(xué)生，當(dāng)?shù)囊膊荒芴珱]水平了，編排了一肚子的文言文，可一上臺忘得一干二凈，急得一頭的汗，想起一句，“鄙人初次來牛兒（牛莊中學(xué)），緊張有余，教子學(xué)成，報效國家，學(xué)業(yè)不成，打籃球也是最好選擇，哈哈！鄙人的話講完了！哈哈！”全場一片掌聲、笑聲。
　　學(xué)生們沒記住別的，只記住“鄙人初次來牛兒”，石頭和男生們也是每天見面第一句話就是“鄙人初次來牛兒”，然后就哈哈的笑上一陣子，氣得蘇明哭笑不得。
　　蘇明家的生活條件在那個年代就是上好的家境了，帶飯總是比同學(xué)們好。有時帶些肉菜，咸魚或者是好吃的東西，她都叫上崔偉春、程彬、石頭一起吃。大家都搶著吃蘇明帶來的好菜，每個人都說：“嘗一嘗，可只嘗幾口就嘗沒有了?！敝皇鞘^從不主動的嘗一口，蘇明每次給他往飯盒里夾，嘴里還喊著“石頭你咋這樣呢？能藥死你?。俊笔^每次都說：“別給我，我不愛吃，再說了，石頭是你叫的嗎？”弄得蘇明真是下不來臺，可她從來不會生氣。
　　一天蘇明和學(xué)校的團干部找石頭談話，蘇明坐到那不吱聲，時不時的抬頭看石頭一眼。團干部是一高中的男生，他對石頭笑笑說，聽你們團支部書記說：“你是學(xué)委，學(xué)習(xí)好，體育也好，可是一直沒提出入團申請。作為一個青年要又紅又專，才能成為國家有用的人才。石頭，你好好想想，我希望你盡快提出申請，組織上已經(jīng)很了解你了，寫了申請書過一段時間就會批的。”聽完了他的話，石頭用白眼根子翻愣了一下蘇明，蘇明嚇得趕緊低下了頭。他沖團干部點點頭。團干部說：“你再和你們支部書記商量一下，我先走了?！?br /> 　　蘇明還擔(dān)心石頭會罵她，可沒想到石頭說：“我不會寫申請書。”蘇明一聽高興的站起來說：“沒事，我給你寫好，你抄一遍就行。”石頭又看她一眼，沒說話轉(zhuǎn)身走了。蘇明知道這就是石頭同意了，她高興的自己跳了起來。
　　石頭回到家，問大哥：“大哥，團組織找我談話，讓我入團，你說入不入啊？”大哥說：“你一定要入團，這是政治生命，就是考大學(xué)對錄取學(xué)校也有影響，一定要入啊?！笔^聽了點點頭，心想這還有什么問題。
　　第二天蘇明把寫好的入團申請書遞給他，石頭照舊回敬了她一眼，轉(zhuǎn)身走了。可是沒出一個星期石頭就成為了共青團員，蘇明是他的入團介紹人，名字永遠(yuǎn)的留在他的檔案里。
　　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城市的紅衛(wèi)兵已經(jīng)開始大串聯(lián)，可農(nóng)村的中學(xué)也只是停了課。石頭每天跟著高三的蘇明三哥和一群球友，一個村一個村的打籃球，打的整個公社上下無敵手。每次打到蘇明家的那個村，蘇老先生不但親自站腳助威，還一定留下主力隊員在家里吃飯，這是蘇明最高興的事。
　　每逢這時蘇老先生都要親自下廚做一個自己最拿手的溜肉段，六六年吃個有肉的菜就很了不起了，何況這是純粹的溜肉段??！一大搪瓷茶盤子堆得滿滿的香氣襲人的溜肉段，端上來不到半分鐘就會叫這些生龍活虎的后生吃個凈光。上菜之前蘇老先生都會和蘇明說“快給石頭夾幾塊，我看他老是不大好意思?！碧K明會說：“爸，不管，總像個大姑娘，不吃拉倒！”說是這樣說，可還是不斷的給石頭往碗里夾，嘴里還說：“你是落渣兒??？總是搶不上槽？”因為蘇老爺子自己喜歡石頭，也早就看透了女兒的心思。
　　可石頭卻只記得了溜肉段，他至今還總是說：“這輩子再也沒吃過比蘇老爺子做的還好吃的溜肉段了”。
　　石頭不關(guān)心那些造反、破四舊、斗老師、抓反革命的事情，也看不慣那些學(xué)習(xí)不好的學(xué)生展頭露角，他只希望早點開學(xué)，考高中上大學(xué)?？涩F(xiàn)在每天老是玩，這樣混也真覺沒什么意思。
　　石頭聽廣播大喇叭、看報紙，發(fā)現(xiàn)毛主席在北京已經(jīng)檢閱過兩次紅衛(wèi)兵，大串聯(lián)也開始一段時間了，突然心血來潮：不抓緊時間到北京看看，恐怕這輩子就沒有機會了?？墒强h里不給開介紹信，也不同意他們大串聯(lián)去。石頭不甘心，找到蘇明說出自己的想法，“立刻成立“紅衛(wèi)兵革命到底戰(zhàn)斗團”，組織隊伍到縣里請愿，堅決要求到北京去大串聯(lián)，他們不同意就是反對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壓制紅衛(wèi)兵小將，我們就造他們的反?！?br /> 　　在蘇明的支持下，“紅戰(zhàn)團”三十多人的請愿隊伍組織好了，打著紅旗、帶著紅衛(wèi)兵袖章直奔縣委。沒想到這次活動異常順利，下午就拿到了進京大串聯(lián)的介紹信，首戰(zhàn)告捷。
　　回來以后，石頭和蘇明迅速組織了長征隊。不知道別人帶沒帶錢，石頭一分錢也沒帶，只是帶了二十個饅頭，打在行李里，留著晚上自己一個人吃。沒過兩天一群農(nóng)村窮學(xué)生的長征隊就徒步向北京出發(fā)了。
　　陽光燦爛，紅旗招展，綠色軍裝（褲子雜色），火紅袖章，一群農(nóng)民孩子的隊伍在進京的途中，開始還興高采烈，信心十足，喊著口號，到了駐地還集體組織熱水泡腳，蘇明盡職盡責(zé)忙活著，石頭也只是在背后出出主意。
　　當(dāng)走到第七天頭上，矛盾就出來了。學(xué)生們走得滿腳是泡，又渴又餓，有的要坐車回家，有的想自己投奔親戚。石頭一看不出頭不行了，立刻召開全體大會，他的講話震懾住所有的人“我這個人不愿意多說話，今天看來得多說幾句了，加入紅戰(zhàn)團的是你們，要求長征的也是你們，可現(xiàn)在革命尚未成功，北京近在咫尺，你們就要當(dāng)逃兵，就要背叛革命，你們就此返回還有臉面見海城的父老鄉(xiāng)親嗎？不就是累點、腳疼點、還沒人要你們的命吧？從現(xiàn)在開始重新登記，要背叛初衷的舉手，可以離開隊伍。蘇明你負(fù)責(zé)登記！”
　　石頭的話，震撼著所有人的心，更讓蘇明佩服得五體投地，結(jié)果沒一個離隊的。這支隊伍走了十一天到達(dá)了北京天安門。石頭立刻聯(lián)系接待部門定了五天之后的返程車票發(fā)到每個人手里，宣布自由活動之后自行返京。
　　石頭是個低調(diào)的人，不愿意管事，到了北京他就不愿意操這份心了，他告訴蘇明“找你姐去吧，我要上一級部找我家玉昌大哥去了，回去就自己想辦法吧！”程彬早跟著崔偉春自己走了。隊伍中的兩個女生都安排好，他開始去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了。
　　石頭到了一機部見到玉昌大哥，大哥帶他去了清華，看了北大，從此讓他下決心一定要考到北京來。接著玉昌大哥給了他十元錢，讓他在北京呆幾天就回去，石頭答應(yīng)著，可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他一個人參觀了北京所有的重點院校，和玉昌大哥分手，他就和在火車上認(rèn)識的一個吉林大學(xué)的學(xué)生開始了全國的大串聯(lián)，前后走完了二十幾個省市的旅游景點和大專院校。
　　我婆婆在家都快急瘋了，找到蘇明想從蘇明那得到些消息，可蘇明說在北京就分手了，一聽兩個月了石頭還沒回來？蘇明急的都哭起來了。可沒想到?jīng)]幾天石頭就回來了，十元錢走遍了大半個中國，還帶回一些土特產(chǎn)。村里人都說“石頭這孩子，將來非成大器不可！”
　　可是當(dāng)蘇明來看他時，他和蘇明說：“你上我家來胡說什么，還哭哭啼啼的，好象我和你咋地了似的，以后別整事了??！”弄得蘇明真是里外不是人，氣得跑出了鴨子場村。
　　一直到一九六九年，部隊開始征兵，石頭一看要想有出息只有走當(dāng)兵這條路了。報名體檢都合格了，就準(zhǔn)備應(yīng)征入伍了，可是突然一有天武裝部的領(lǐng)導(dǎo)來村里告訴他，“你們鴨子場村有人告你，說你爸四清時的問題還沒搞清，當(dāng)會計時貪污村里兩百元錢。”石頭一聽頭都大了，氣得說不出話來。六四年的不實之詞，六九年還拿出來說，這是村里有人嫉妒老王家，故意找茬，讓他當(dāng)不成兵。
　　那天蘇明以為石頭要走了和程彬一起來鴨子場送送他，石頭沮喪的把當(dāng)不上兵的事和蘇明講了。蘇明二話沒說拉著程彬就往公社跑，因為她的一個堂叔正是公社的黨委副書記，這次征兵的事正歸他管，她要替石頭討回公道。沒想到第三天入伍通知書下來了，石頭當(dāng)兵的事成了。
　　從那天開始，在石頭的心中蘇明就是他的大恩人，他對蘇明的態(tài)度明顯的改變了，說話時口氣也變得溫和起來。這次和石頭一起當(dāng)兵的還有崔偉春，臨走的那天蘇明和程斌一起來送他倆，兩個姑娘哭得眼淚稀里嘩啦的，可他倆卻怎么也難過不起來，只是婆婆帶著哭聲喊“石頭啊，到部隊給家里來信?。　逼牌耪f：“這時候才看石頭的嘴癟了癟，可也沒掉下來一滴眼淚?！?br /> 　　大汽車在鑼鼓聲中開動了，突然石頭喊“蘇明、程彬回去吧！我會給你們寫信的！”這句話成了蘇明心中的太陽，可當(dāng)蘇明接到石頭的信時心涼了半截，上下只有四行，問好、報平安、感謝、此致敬禮！真讓蘇明失望，可她想一想，不管怎么說，這是石頭的來信，晚上一個人不知看了多少遍，還是讀到了信后邊的內(nèi)容，石頭還是在意我的。
　　于是兩個人的通信開始了，每次蘇明都是紅格信紙長長的三四篇，石頭再多也只有一篇。終于蘇明先繃不住了，開始明確的表示“石頭我愛上了你”，那封信過了半個月也不見石頭回信。她心里想也許是石頭沒有收到，那就再寫一封“石頭我愛你等著你的回信”，這封信又石沉大海，蘇明不明白，要是不同意也給個痛快話??！沒有必要不搭不理的！倔強的蘇明寫了第三封信“石頭你不愛我也沒關(guān)系，咱們還是同學(xué)，你也不該這樣不理我?。　碧K明的相思之日每天都像在煎熬中度過，她把所有的可能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石頭根本就沒收到這三封信。
　　因為石頭在施工中出了事故，兩個手指骨折，正在軍部的醫(yī)院住院，他的三封信全部被戰(zhàn)友拆開，在全連傳了個遍，最后到了連長的手里。連長帶著三封信來到醫(yī)院看石頭，一進屋放開嗓門就罵“石頭，我看你小子就是陳世美，是不是看上咱這的女兵了，不愿意要家里的村丫頭了，你看人家丫頭多上趕子，哎！多有文化，她的信感動了全連的戰(zhàn)士?。∵@樣的媳婦你不要，你想要啥樣的？這些靠著老子當(dāng)兵的小花瓶能靠得住嗎？”
　　石頭耐著性子聽連長訓(xùn)完說：“連長你都胡說些什么啊？還那么大嗓門，我和哪個女兵好了？你不是瞎扯嗎？快把信給我看看，我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呢？”看過信了石頭笑了，“連長，當(dāng)兵之前我就看出她有這個意思，但是她沒說我不能說。我家比她家窮，再說她比我還大兩歲，萬一人家等不了咱，在家要結(jié)婚，咱不是耽誤了人家？既然她說出來了我沒意見，至于長相，六百工分才能出大米?。　甭犃耸^的話連長用手在石頭頭上使勁的柔戳著說：“好小子早就有老豬腰子了，我還在這瞎著急?！蓖踝雍瓦B長一起都哈哈的笑起來。
　　其實石頭心里看好的是那個家庭，佩服的是一個農(nóng)村家里出了六個大學(xué)生，蘇明要不是文革也一定是大學(xué)生，心里盤算著如果娶了蘇明，兒子孫子就不愁考不上大學(xué)了。當(dāng)然也欣賞蘇明的善良，開朗和他所不及的能力，這門親事讓石頭的心里美滋滋的踏實。
　　那是一個有著圓圓月亮的晚上，蘇明終于收到石頭的來信，雖然沒有熱烈的語言，沒有“親愛的”更沒有“我愛你”的字樣，只是“同意你的意見，我們朋友相處吧！”這已讓蘇明激動萬分，那個晚上蘇明是抱著那封信睡著的。
　　這個戀愛靠書信談了一年多，石頭最開心的是差不多一個來多月，蘇明就會按他的要求寄來兩本書來，這給他寂寞四年軍營生活帶來了無限的歡樂，也讓他在書海中開闊了視野增長了知識。至今他都說要感謝蘇明連續(xù)不斷地輸送精神食糧，讓他在世界觀形成的時候得到了很大的幫助。
　　兩年以后，當(dāng)初的熱情慢慢的變溫變涼，書信的間距也慢慢的拉長，石頭覺得蘇明和自己中間遲早要發(fā)生些什么，但是他說：“這絕不會是從我開始?！彼麍猿种行疟鼗?。
　　果不然蘇明來了一封信告訴他，她三姐的老公公是石油部的副部長，把她和她小哥都安排到了盤錦油田。石頭也不冷不熱的鼓勵她“到了新單位要努力工作，不要擔(dān)心我，我一切都好?！边@樣兩人又通了兩封信，石頭的預(yù)料出現(xiàn)了，“石頭，我考慮今后的兩地生活會給我們帶來不少的困難，你復(fù)原回來，也許會變成城鄉(xiāng)兩地，按你的條件如果提干或是上軍校，一定會找到比我好的姑娘，你有什么想法請回信?！笔^接到信后一切都明白了回信只是幾個字“我尊重你的意見，以后就不要在寫信了。”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就簡單的分手。
　　石頭說“這是預(yù)料之中的事，沒什么難過的。倒是我的同學(xué)戰(zhàn)友崔偉春經(jīng)歷的打擊真讓我操了不少的心，我還哪顧上自己的疼，凈給他療傷了?！?br /> 　　差不多在蘇明提出分手前后，程彬也移情別戀了。因為崔偉春家里貧困又在農(nóng)村，程彬的父母堅決不同意。這時一個城里的同學(xué)叫成祥，是個多才多藝的男生，雖然沒有崔偉春高大，但也還算英俊。崔偉春的當(dāng)兵給本來開朗大方又經(jīng)歷熱戀的程彬帶來了寂寞和煩惱，成祥的關(guān)愛、體貼和富裕的生活讓程彬很快就掉進新的情網(wǎng)，在父母的支持下，程彬向崔偉春下了最后通牒，他們的愛情告吹了。
　　有人說：愛情是脆弱之花經(jīng)不起風(fēng)吹雨打；也有人說：愛情堅如磐石，?？菔癄€永不變！可崔偉春卻痛苦地說：“石頭你告訴我，愛情到底是什么？”
　　三十多年過去了，當(dāng)初再凄涼的月色隨著時間的推移，回憶起來也變得皎潔美麗。那個年頭是一個缺少浪漫的時代，盡管是一段無言結(jié)局的愛情，仍然給了他們刻骨銘心的記憶，積壓在心底的情感隨著時間的沉淀越來越顯得厚重。
　　蘇明自從成了油田的職工，就開始有人幫助介紹對象了，一個轉(zhuǎn)業(yè)干部走到她的面前。小伙子比石頭還高大，雖沒有石頭英俊但也是那個年代的帥哥，年齡比蘇明大四歲，成熟，內(nèi)斂，又不失積極、熱情。一下子博得了蘇明全家人的認(rèn)同。面對新的選擇，蘇明真是徹夜難眠。自己比石頭大兩歲，他還在當(dāng)兵，回來只能是復(fù)員回家當(dāng)農(nóng)民，即使是提干也永遠(yuǎn)是兩地生活。這些都是實際問題，可讓蘇明最后放下石頭的理由并不是這些，而是石頭永遠(yuǎn)是捂不熱的石頭，總是冷冰冰的，讓人感受不到溫暖，感受不到依靠，心里總覺得是涼涼的。
　　特別是當(dāng)她回到鴨子場去看我的婆婆，突然發(fā)現(xiàn)石頭的大哥長得那樣丑，找的嫂子還是比她還漂亮。她也聽到村里人不冷不熱的說：“咱村的石頭長得這么英俊，怎么掏了個這么丑的媳婦？”更讓她擔(dān)心的是，石頭一直不冷不熱的，如果有一天真是看好了別的姑娘，再和自己分手，那可是一切都晚了。從鴨子場回去，她就找到程彬她的閨蜜，流著眼淚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做了一個新的選擇，可是她還是和程彬說了，“盡管他是塊石頭，可我也不愿意拋棄他，就把他藏在心里吧！”
　　回到盤錦，很快他們就結(jié)婚了，生了一兒一女，取了她們夫妻的優(yōu)點，長得都英俊、漂亮。
　　說到這我想起大一的下半年，是個冬天，我們班到學(xué)校在盤錦的農(nóng)場去學(xué)農(nóng)。那天全班排著隊，走在去盤錦農(nóng)場的路上，我走在石頭的后邊。突然有人喊石頭的名字，石頭停了下來，只見一個抱著孩子穿著棉猴的女人站在石頭面前。由于他們留給我們的是后背，又抱著孩子，根本看不到長相。只見石頭的臉看著別處，一會又低著個頭，好像只是那個女人說話，看不到石頭說什么，一直板著個臉，沒有兩分鐘石頭就趕上了班級的隊伍。
　　男生開起了玩笑：“石頭，那個抱孩子的女人是你嫂子還是小姨子?。俊笔^的臉?biāo)⒌囊幌录t了起來，不高興地說：“別瞎扯淡，這是我中學(xué)的一個同學(xué)，在盤錦油田工作?！边@件事不知為什么卻也留在我的記憶中，直到三十多年后才對上號。
　　我婆婆雖然不情愿讓自己的英俊的兒子娶個不算漂亮的兒媳婦，可對蘇明的離去還是戀戀不舍。婆婆說：“蘇明真是懂事、善良、孝順、又能干，每次來家里看到屋里的、地上的活拿起來就干，要是在農(nóng)村說上這樣的媳婦也就算享福了，美中不足就是丑了點，可漂亮的臉蛋也出不了大米?。俊?br /> 　　蘇明和石頭分手兩年了，七二年底，部隊參謀長告訴他兩個選擇，一個是上軍校學(xué)習(xí)雷達(dá)專業(yè)，二是提干留在部隊，讓他考慮。石頭找到部隊的總工程師商量，這個部隊的老知識分子和石頭有著深交，他喜歡石頭的聰明好學(xué)，兩個人成了忘年之交。
　　他告訴石頭：“小王?。÷犖业?，不能到軍校去，學(xué)了雷達(dá)就要準(zhǔn)備在大山里安家，那和當(dāng)鐵道兵沒啥兩樣。留在部隊提干你愿意嗎？永遠(yuǎn)的兩地生活和我一樣。小王啊，軍校已經(jīng)開始招生了，這離大學(xué)招生不遠(yuǎn)了，中國不可能老是沒有文化的民族！你該好好復(fù)習(xí)功課爭取考大學(xué)?！?br /> 　　這段話對石頭離開部隊起到了根本的作用，那時候他已經(jīng)是代理排長，只要有指標(biāo)就提干了，提干就可以穿四個兜的軍裝，那是很多農(nóng)村并求之不得的事情。可他寧可得罪了參謀長也執(zhí)意復(fù)員，于是回到了鴨子場。
　　石頭開始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復(fù)習(xí)功課，鴨子場很多鞍山市下來的女知青，據(jù)說好多女孩都想接近他，有的還是鞍山的干部子女。可他誰也不理，更不要說談對象了，那時候這些女知青說：“這個石頭真像一塊冰，還滿臉的階級斗爭，好像我們都欠他家錢似的！”
　　蘇明也知道石頭回來了，四年不見，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什么奢望，只是心底的情感唆使她，想去看看昔日自己心中的白馬王子，哪怕看一眼也好啊，從沒有過的激情和欲望讓她無法平靜。
　　她不顧一切的來到海城，找到程彬讓她陪她一起去看石頭，沒想到被程彬潑了她一盆的冷水，從頭涼到心?！澳阏媸堑?，和人家分了手，還結(jié)了婚，有了孩子，現(xiàn)在的老公又是油田的干部，你啥意思？去顯擺？告訴石頭我現(xiàn)在嫁得好，找個老公比你強，不像你是個農(nóng)民！今天的石頭會怎么想？再說了，石頭和崔偉春一起復(fù)員，他當(dāng)兵我也和他分手了，我去看石頭，不是上趕子找挨罵嗎？石頭不敢罵你，罵我是從來沒商量。我是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我是不看他也不會去看崔偉春，沒長那個臉！”
　　程彬毫不客氣地說了一堆話，蘇明再沒有說話，告別了程彬，默默的回到自己的家，沒想到這一沉默竟然持續(xù)了三十多年。
　　六年前，石頭得了腦出血，開顱大手術(shù)，撿回一條命，這個消息像長了翅般的小鳥，飛到了蘇明的耳朵里。她多少次拿起電話想問問石頭的病情，多少次想到沈陽看看病中的石頭，可她沒有勇氣，她只是從其他的渠道捕捉石頭的信息，默默的為石頭祈禱。
　　她心里想，愛一個人就是希望他幸福，她多想能為石頭做點什么啊，可每一次她下定決心要去看他都會得到“他不在沈陽，在外地康復(fù)”，或是家里人告訴她，“這樣的病人怕激動，你去看他弄不好就是害他?！本瓦@樣，一次次讓她打消了看望石頭的念頭。
　　這邊病中的石頭，在康復(fù)之中總是說起小時候的事，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起他們的愛情。我從石頭的只言片語中找到他心中的那塊綠地，仿佛看到那里永遠(yuǎn)是一片春色，翠綠的草坪，長不大的灌木和那開不敗的鮮花，歡樂的鳥語。
　　我發(fā)現(xiàn)人生中有些愛情，不是為了擁有，而是用來欣賞的。能夠呵護愛情，是一種多么美妙的情感。我把它記錄下來，并期待著他們能有一天會重新相聚。
　　人生有時候很奇怪，你真心的期待，老天就會把它變成現(xiàn)實呈現(xiàn)在你的面前。突然有一天石頭接到一個電話，顯得很激動，打了很長時間，大部分都是對方說話他嗯嗯的答應(yīng)著。
　　事后我問他是誰打來的，他笑著挺神秘的說：“告訴你也不認(rèn)識，是我一個中學(xué)同學(xué)?！蔽覒{著女人的直覺告訴他：“石頭，你用不著躲躲閃閃的，不就是蘇明嗎？老同學(xué)，不，就算是初戀情人，見個面有什么了不起？人這一輩子，總要有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你能帶走的東西也就是親情、友情和愛情，別的能帶走什么呢？只有情感能陪伴你一起到那個世界去。
　　何況生命中大部分美好的東西都是短暫即逝，享受它、品嘗它、善待自己和周圍的人，是一件幸福的事！不要計較過去的只言片語，只要還有真情在，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你用不著在意我，我不會有什么想法，我想的比你明白?！?br /> 　　開始他們總是在我出去的一小會打電話，回來看到石頭熱情洋溢的那張老臉，我就知道是蘇明來電話了，可從來不去過問他們說了什么。
　　一天石頭正在和蘇明通話看我進來他說：“蘇明和幾個同學(xué)要來看看我，她怕你會多心，我和她說了，小泥兒傻乎乎的，她不在意這些，你們該來就來，放心吧，沒問題！要不然你和蘇明說幾句?！彼央娫捝斓轿颐媲?，我接過電話把我的想法告訴了她，并說：“蘇明大姐，我已經(jīng)很熟悉你了，像老朋友一樣，我們歡迎你的到來！”
　　看得出，石頭是真的希望見到蘇明和他的這些同學(xué)。我心里笑著想既然說我傻乎乎的，那我就裝傻到底。其實，裝傻這事，如果干的好，就叫大智若愚；木訥這事，如果干的好，就叫深沉。
　　去年的春天蘇明、崔偉春和另一個叫呂林方的男同學(xué)一起來到我家。由于他們買好了當(dāng)天下午的返程票，時間顯得非常緊張。我看著他們握手擁抱，搶著說話的情景，很讓人感動。石頭興奮、激動得肌張力都上來了，殘疾的胳膊繃得緊緊的，嘴說話都顯得不大靈光，原本就不大正道的臉，變得更加歪斜，話說得多嘴角不停的冒出白沫子，我只好在旁邊不停的擦。
　　他們聊的都是少年的趣事，時而開懷大笑，時而搶著發(fā)言，當(dāng)說道已經(jīng)離世的同學(xué)就流淚，說到農(nóng)村過的不好的同學(xué)就憂傷，有的時候就像當(dāng)年的孩子一樣，還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下，我在旁邊感到那種童年快樂，少年的歡心，真是很愜意。
　　時間過得很快，我稍坐一會就不得不去準(zhǔn)備中午飯，簡單的六個菜，幾瓶啤酒，可這一切已經(jīng)不重要了，飯桌上仍然是他們聊天的時間，每個人都沒怎么吃好，剩了一桌子的菜。
　　他們聊起了程彬，她的愛人馮成祥已是肺癌晚期，所以她只有捎話來讓石頭多保重。每個同學(xué)都為程彬的遭遇而感傷，可又不能為她做點什么？只有她自己陪伴著馮成祥一起走完最后的路程。
　　崔偉春早已放下年輕時的恩怨，常常會幫助程彬辦事、跑道，默默的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大家稱贊他做的對，特別是石頭說：“我該干的活是干不了了，一切拜托你了，一定讓馮成祥走得好點，別讓別人看著程彬在最困難的時候同學(xué)哥們兒都不在啊。”
　　在此之前蘇明和崔偉春幾次去看過，程彬他們到北京去看病時，蘇明還給寄去兩萬元錢，蘇明說：“一輩子的好朋友，最需要的時候不能不管?！边@句話讓我很感動。
　　崔偉春說：“石頭，該說不說蘇明是我們同學(xué)中做得最好的。我娶了了農(nóng)村媳婦，前些年日子過得緊巴，家里蓋房子上梁，兒子娶媳婦，我前段時間骨折她都沒少破費。這可不是錢不錢的事，一個城里人還沒忘記我們這農(nóng)村的哥們就不容易。真的蘇明，我感謝你?。　笨吹贸鰜泶迋ゴ哼@個一米八米高的漢子眼睛有些濕潤，他極力克制著不讓淚水流出。
　　呂林方呵呵笑著說：“我一直在南方打工，但也聽說了蘇明的先進事跡，很感動?。　碧K明說：“你們說什么呢？胡扯什么啊，咱們不是好朋友、好同學(xué)嗎？”說著向他倆每人贈送了一個拳頭。
　　女人的敏感和關(guān)注讓我的注意力一直都沒有離開蘇明，她并不太老，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因為保養(yǎng)得好，白白胖胖的，一頭燙的很短的鬈發(fā)，盡管有些花白，但顯得很有氣質(zhì)。貼身的黑色小衫，外邊套了件名牌的紅色運動服，下身也是運動褲，一雙很漂亮的柔軟旅游鞋，給人的印象，大方、精干、健康，有點像一個資深的運動教練。說話聲音也很好聽，語速較快，有很好的口才，但是她克制著自己的激動和興奮，盡量的少說話，靜靜的微笑著坐在一邊。說實話一見面我就喜歡上她了，是一個很好的大姐和朋友。
　　三十多年后的相見，如同歷史性的會晤，在圓滿、激動、戀戀不舍的氣氛中結(jié)束！蘇明最后站起來把帶給石頭的茶葉、水果、蜂蜜禮品拿了出來，平靜的和石頭說：“好好養(yǎng)病，一定會好的，秋天我來車接你去盤錦，吃大螃蟹、看紅海。放心！吃住都沒問題。”石頭笑著答應(yīng)著，我的心里更加激動，偷偷樂著想，這下好了，我這蝸居三年多了，終有借光出去旅游的機會，這成了我那大半年的夢想。
　　在崔偉春和呂林方出門的瞬間，蘇明塞給石頭一個紅包，石頭推讓被蘇明按住不讓他說話，是怕另外兩個男同學(xué)沒有面子。我送他們走時和蘇明姐聊了幾句“蘇明姐，你們這幾個同學(xué)多好??！以后有機會就來串門，石頭知道你們來高興好幾天呢！每次接電話都很興奮。其實他這個人啊，一輩子就是冷冰冰的，心里想的和嘴上說的總是不一致。”蘇明姐說“小泥兒，真謝謝你，我知道你有多辛苦，有什么困難給我打電話，放心，有機會會來的。”雖然是幾句話但是讓人感到很溫暖。
　　回家石頭把紅包給了我，一數(shù)錢，兩千元，石頭美滋滋的說：“這不是錢的事！”我說：“最好還有點別的事，痛快兒的把我解放出來。”看得出石頭心里還有那份情意，蘇明確實是應(yīng)該讓他留戀的人。
　　我真是傻呼呼的，從那次他們走后就開始盼著七、八月份蘇明姐能來車接我們到盤錦去玩幾天，看看一眼望不到邊，長滿紅色海藻的大海，特別是那些海鮮大螃蟹更是美味誘人。更重要的是，我是做夢都想出去看看外邊的世界，哪怕在沈陽市好好溜達(dá)一天也是最大的滿足，何況有車接有車送的到外地去旅游呢！
　　從四月初到九月底快五個月了，我夢想的泡泡一點點熄滅了。開始每次打電話，蘇明大姐都會先說馮成祥的病情進展，然后就一定要說請我們到盤錦的事，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不提了，一直到九月底突然說：“今年不要來盤錦了，今年的海不紅，明年再說吧！”我的心緒真是一落千丈。
　　當(dāng)我在電視里看到盤錦紅海比任何一年都紅時，我傻乎乎的才明白。我和石頭說：“一定是蘇明姐家里不同意，擔(dān)心萬一出什么問題不好交代，仔細(xì)想想這也是可以理解的，我怎么沒想到這些呢？”我真傻。
　　一直到九月底，蘇明姐在兒子的陪伴下又來到我家，她是剛剛幫助程彬處理完馮成祥的后事沒幾天，一來看看石頭，二來通報程彬家的事情。那天我兒子也在家，也見到了蘇明阿姨和她的兒子，他的兒子已經(jīng)三十八歲了，孫子都九歲了，真是讓石頭羨慕。
　　蘇明這次來照樣帶了好多東西，照樣是一個兩千元的紅包。讓我們過意不去的是，她在成祥的葬禮上不但自己給了程彬五千元，還替王子付了一千元。這真不是錢不錢的事？是一種情意和真誠啊。我真是好感動，紅包好，這情誼更好！
　　蘇明走了后，兒子開他爸的玩笑：“爸爸你這初戀女友蘇明阿姨真的不錯，我也喜歡，讓她多來幾次吧！”石頭聽了舉起拐杖要打他的兒子“小子你還拿你老爸開涮，看我怎么打你？”可說話的嘴卻是笑歪了！
　　我心里卻想，石頭心中是一片多么美好的綠地，這幾個同學(xué)的感情是多么真摯，讓他們永遠(yuǎn)的留在這片綠地上吧！我愿意為這片綠地飄一片白云，送一縷春風(fēng)，讓這片綠地永遠(yuǎn)閃爍著他們青春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