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重生之鼎(X)
作品名稱:瑪比諾紀(jì)傳說 作者:杉苓 發(fā)布時間:2014-12-19 20:01:52 字?jǐn)?shù):4872
有人說瑪比諾大陸從前也是仙境的一部分,那時候到處都蘊(yùn)含著魔法,還有呢,就是大地上覆蓋著漫無邊際的茂密森林,你可以從大陸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全程不見天、始終被林木包圍。后來出于某些不可考據(jù)的原因,魔法從這塊土地上消退了,就像潮水落下、只在沙灘上留下它來過的痕跡:仙子和妖精那樣的魔法生物日漸稀少、人群中也只有某些具備天賦的幸運(yùn)者才能通曉魔法的門徑;與此同時,森林的面積也縮減了,它們再沒有那種無處不在的氣勢,只剩下一片一片彼此隔離、大小不一、孑遺的綠色。
米拉貝爾覺得,現(xiàn)在她所在的這片松林,就是那種綠色王國零星的、碎片似的遺存。剛走進(jìn)林子的時候,她就能望到它盡頭的天光??梢娝娣e有多小。
格魯?shù)鸟R車早就駛走了,只剩下她獨(dú)自一人在林中行進(jìn)。不過她并不覺得緊張和害怕。相反,走在樹林清冷幽綠的懷抱里,她感覺到一種……怎么說呢?就像自己成了一條小魚,游進(jìn)了一片屬于自己的水域,這水域可能只是一方小池,卻暗中仍和大海遙遙相連,只要她用心去體會,就能感受到來自周圍乃至遠(yuǎn)方的力量在支持著她,讓她放松、安定,仿佛回到了家里一樣。
回家。要是她的家真的在一片森林里,那倒也不壞。她打量著周圍的松樹。它們是否在隨風(fēng)輕擺、發(fā)出竊竊私語般的聲音?“米拉貝爾,米拉貝爾……”她覺得樹梢間到處窸窣響著的,都是這樣的呼喚。這一定是她的錯覺?,F(xiàn)在明明沒有風(fēng)的。再說松樹也不會叫出她的名字。
“選一個你喜歡的地方,打造一座你喜歡的房子。讓我們做你的鄰居,伴你度過無憂無慮的日子?!彼X得在想象中仍然能聽到這樣歌謠般的吟詠。是的,一定是在想象中,只能是在想象中──她這個人想象力還是有那么一點(diǎn)的,可能到了安靜的小樹林里,心情一好,腦筋就活躍起來了,才會產(chǎn)生這么多奇妙的感覺吧。
而且她都能想象出,跟她說話的是哪一棵樹。就是她旁邊最近的這一棵。她仿佛能看到它的樹干上顯出一張微笑的臉,然后一個半透明的、一身墨綠紗裙的女孩從樹干上走了出來,繞著她輕盈地轉(zhuǎn)了一圈,她的身邊就出現(xiàn)了閃爍著微光的、水波一樣顫動的屋墻。這墻也是近乎透明的,透過它還能看到林中的一棵棵松樹?,F(xiàn)在從每一棵樹里都走出了一個飄渺的、優(yōu)美的身影,都是身穿墨綠紗裙的女孩。她們?nèi)齼蓛?,繞著她輕柔地飛旋,在空中留下一道道綠瑩瑩的軌跡,它們交織在一起,就在她眼前勾勒出了一棟小屋樸素又可愛的輪廓。
她兩手合攏了、吃驚地仰著臉,四處打量著。這也都是我想象的嗎?一個人的想象可以這么美?好希望我也能真的有這么一棟小屋。那樣的話,我就會每天都把它收拾得很干凈很漂亮。窗臺上也會擺上花──她的手指輕輕一劃,想象中的窗臺上就出現(xiàn)了精美的花盆,里面擠擠挨挨地開著五顏六色的風(fēng)信子。垂在窗邊的、鑲著蕾絲花邊的藍(lán)白格子窗簾還一飄一飄的,掃到她臉上,有點(diǎn)癢癢的,嗯,她得稍稍讓開一點(diǎn),免得窗簾的一角蘸進(jìn)她手里那杯香甜的奶茶……
于是她往后退了一步,腳底下“咔嚓”一聲好像踩斷了什么。她回過頭去看,哦,只是地上的一根枯枝。可是這樣小小的分心過后,再轉(zhuǎn)回臉去,先前她恍惚能看到的那些奇妙圖景就都不見了,眼前只剩下冷清的松林。
她有點(diǎn)失望。雖然知道那些只是想象,可是能夠那樣想象的時候,她總還是幸福的?,F(xiàn)在卻連那么一點(diǎn)想象出來的幸福也沒有了。
繼續(xù)走吧,說不定走一走,腦子里還能再冒出什么新的思想火花??墒侵钡阶叱隽值兀苍贈]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發(fā)生。她站在外面開闊的草地上,有點(diǎn)悵惘地回望身后的松林,看到了糖果一樣甜美的粉紅色晚霞落在林梢。她努力地想要把這樣絢麗的景致銘記在心間。有些東西就是這樣、讓你永遠(yuǎn)都不想遺忘的。
可是另一方面呢,有些東西卻是你想要永遠(yuǎn)都別想起來的。就比如現(xiàn)在,當(dāng)她轉(zhuǎn)過臉來往西看時,看到的那座約摸在一公里開外的城堡。
嗯,看來她對地形估計得還是沒錯:那一小片松林就是位于城堡東面的,只是下午剛走出花園時,她直接就向北走到小河邊去了,然后又被河邊的雜木叢擋著視線,所以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它。現(xiàn)在回想她走過的路,真是繞了一大圈,才又回到出發(fā)的地方。
她又有點(diǎn)餓了──對了,從廚房出來時,她隨身裝了好幾塊黃油餅干呢。剛才怎么沒想起來,也沒請草地上的小朋友一起嘗一嘗。只好等下次有機(jī)會再說了。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走著,不停地往嘴里送著餅干。吃完最后一塊的時候,她也終于走回到了一開始出發(fā)的那扇花園小門前。
先前她在的時候,這花園里多安靜呀,除了她都沒有別人?,F(xiàn)在怎么變得這么熱鬧了?許多人在一起的笑語聲,還有音樂聲,從綠葉覆蓋的墻那邊飄了出來。她悄悄地推開了門。眼前是一片繁星閃爍似的燦爛。她看了一會兒才明白,原來是門口搭起了涼棚,上面掛著一串串溫暖金黃的小燈。她驚嘆地從它們下面走過去,來到那片生長著果樹的草地上。很多人都聚在這里。天哪,不會是宴會就在這個地方舉行吧。她還以為是設(shè)在城堡里面、某個正式的大廳里呢。要是那樣的話,她還可以偷偷地沿著來時的路線返回、鉆到廚房或是別的什么地方躲一會兒。可是現(xiàn)在,這片花園被占據(jù)了,就等于把她的必經(jīng)之路給堵住了。她還能從這里溜過去嗎?
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但是園中已經(jīng)到處點(diǎn)起了燈:有矮矮的小石燈,豎在草地上,像一座座小寶塔、小涼亭,青灰色的燈罩里透露出柔和的燭光;還有一根根高高的燈桿,它們都不是筆直的,而是帶著恰到好處的弧度,頂端一彎、卷住的是月亮一樣圓圓的燈球,散放著潤澤的光,那肯定不是燭火的光──但又會是什么呢?是魔法變出來的嗎?
同樣光華閃動的,還有周圍的杏樹,它們的枝干和花瓣上凝結(jié)著數(shù)不清的、發(fā)光的露珠。樹下的草尖上也是。有時候,草葉上的露珠會飄起來,在半空中淘氣地亂飛、彼此相撞,裂成許許多多碎玉似的露點(diǎn),然后它們會很懂事地排成一條閃光的細(xì)線,飛向樹頂,從這兒到那兒、搭在兩根樹枝的梢頭。漸漸地,這樣一絲一絲的亮線越來越多,飄飄揚(yáng)揚(yáng),有的還專門從她身邊飛過,成心似的在她臉上一蹭,讓她疑心它們是不是也會惡作劇。夜幕在別處降臨了,卻無法覆蓋這片花園,因為在樹與樹之間,那些晶瑩剔透的纖絲繚繞牽連,一點(diǎn)一點(diǎn)結(jié)成了一面流光溢彩卻又柔若無物的網(wǎng)。
憑借這些光亮,米拉貝爾現(xiàn)在可以把花園里的總體情況看得很清楚了。好多樹下都擺著長條桌子,桌上一望而知都是美味。客人們在席間穿梭往來,取食自己喜歡的東西。他們大多是三五成群,一邊吃著、喝著,一邊輕松而隨意地攀談。
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里擺了幾把椅子,都是空著的。米拉貝爾看出,離它們不遠(yuǎn)的地方、靜立著那棵蘋果樹。它比別的樹也要暗淡些,枝干上發(fā)光的露珠沒有那么多。樹下站著幾個人,嗯,確切地說是三個,看樣子正在聊天。米拉貝爾的眼睛亮了,她認(rèn)出其中有一個正在面對著她這邊的,是紫色頭發(fā)的伊蘭薩?──她還是那么美,一點(diǎn)都不因為光線不足而花容失色。米拉貝爾望著她,感到非常自豪:女神能塑造出這么美的女孩,實在是所有女性的榮耀。伊蘭薩旁邊還站著一個女孩,也很美麗,她的頭發(fā)是亞麻色的,穿著一身淡藍(lán)色的衣裙。她的神情好像要羞怯一些,態(tài)度也更溫婉。她們兩個都在和一個男人說話。他面向著她們,三個人正好構(gòu)成一個三角形的格局。從米拉貝爾那里,只能約略看出他一襲黑衣的背影。
“米拉貝爾?!币粋€熟悉又輕快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她轉(zhuǎn)過頭,看到是布倫杜艾德走了過來?!澳闳ツ睦锪搜?,現(xiàn)在才回來?好吃的東西都上桌半天了,大家早就開始吃了。你不過去也吃一點(diǎn)嗎?”她熱心地問。
米拉貝爾搖了搖頭,“先不用了,謝謝哦,我剛才吃點(diǎn)心吃飽了?!?br />
布倫杜艾德關(guān)切地看了看她,用體己的聲音說:“用不著跟我這樣找借口喲,你其實是看到她們兩個圍著他,心情不好才不愿意吃東西的,對不對?千萬不可以這樣子呀?!?br />
啊?她在說什么?米拉貝爾不明白。哪個“她們兩個”、圍著誰了?我又為什么要心情不好呢?
“哎呀,不要再裝啦,”布倫杜艾德對她眨眨眼睛,“你呢,現(xiàn)在絕對是在吃醋,氣得連自己的身子都不顧了,飯也不肯吃。如此深情厚愛,要是讓某個人知道了,還不得高興死啊。可是你還是要聽我一句勸,真不應(yīng)該讓自己這么投入的。尤其是為了她們那種人生氣,更是不值得。她們早就是那個樣子了,一看見他就連命都不要,現(xiàn)在還算收斂一點(diǎn),你沒見過從前……”
又是“她們”。“你說的到底是誰???”米拉貝爾實在忍不住了,小心地問。
“哦?”布倫杜艾德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哦,對了,你這是頭一次見到她們,還不知道她們的名字吧?瞧我這記性,應(yīng)該先給你說一下的──”她指了指那個亞麻色頭發(fā)的女孩,“那個,是尤尼克的簡廷珍,首領(lǐng)格文的夫人?!?br />
簡廷珍。米拉貝爾想,好好聽、好有特點(diǎn)的名字啊。她望著那個女孩娟秀的面龐──她還一如剛才那樣略微低著頭,好像在特別用心地聆聽著、希望能不差分毫地捕捉到身邊那個男人吐露出的哪怕一丁點(diǎn)話音。而他呢,似乎并不經(jīng)常給她這樣的機(jī)會──感覺上,他們?nèi)齻€人當(dāng)中,承擔(dān)主要說話任務(wù)的,還是站在最左邊的伊蘭薩。她始終抬著臉、仰望著那個男人,仿佛無法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又仿佛此刻這個世界上除了望著他、對他說話以外再沒有別的更重要的事。
“那個就是伊蘭薩,”布倫杜艾德說,“一身淡紫色的那個?!泵桌悹桙c(diǎn)了點(diǎn)頭。沒錯,伊蘭薩的裙子也是淡紫色的,還輝耀著虹彩,和她的頭發(fā)很相配?,F(xiàn)在隨著她一側(cè)臉,她忽然看到了遠(yuǎn)處米拉貝爾的存在。她的表情變了,成了一種極不舒服的樣子,雖然只持續(xù)了短短一秒鐘,但是一定沒有逃過她面前那個男人的眼睛。他可能是覺得她有必要休息,就很體諒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好像在提議他們一起去椅子那邊坐下說話。當(dāng)然,他也不忘對簡廷珍點(diǎn)一點(diǎn)頭,示意她也受到了同樣的邀請。
她們自然樂于從命。
他很謙和地等她們先行幾步,才自己轉(zhuǎn)過身,亮出了側(cè)臉,然后絕對目不斜視地向椅子那邊走去。這個時候,米拉貝爾才意識到:那是安古斯。她差點(diǎn)背過氣去。不會吧,剛才居然都沒有認(rèn)出這個家伙來。
布倫杜艾德安慰地把手搭在她肩上,和緩地說:“你一定要堅強(qiáng)呀,米拉貝爾。誰讓你嫁給了這么優(yōu)秀的一個人呢,別的人來垂涎,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你要做的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要把她們那些僭越的舉動放在心上,就好了。千萬不要因為她們而傷了你對他的感情。安古斯還是比較有分寸的,他和他父親不一樣,應(yīng)該不會真的做出什么對不起自己妻子的事情……嗯,可是話說回來,就算哪天他真的一不小心做出了什么,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人家聰明人是怎么說的,我們女人,每個人只要管好自己這一段就行了──意思就是說,當(dāng)他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你要確保你們是幸福的,就足夠了;至于其他的時間里,當(dāng)他在別處的時候,你就不要去管了……我覺得還是挺有道理的,你說呢?”
米拉貝爾根本就沒太留心她在說什么。她腦子里飛轉(zhuǎn)的完全是自己的想法?!霸趺纯赡苣??”她情不自禁地感嘆,“不對呀,她們怎么可能那么友好地對他說話呢?”
她的重音是放在“對他”這兩個字上,意思是要強(qiáng)調(diào),她們那么好的女孩,怎么可能跟他那樣的人聊得到一起去?會不會是因為,她們純粹是替各自部族的利益著想,為了籠絡(luò)住他,防止狄韋德給格魯和尤尼克的黎民百姓制造什么麻煩、讓他們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所以才不得不對他曲意逢迎呢?
要不然,還能怎么解釋?難道她們真的會對他這種人有什么好印象嗎?她知道,一般來說,如果一個男人實在沒什么優(yōu)點(diǎn),人們通??傔€能給他一點(diǎn)最基本的、客氣的評價,說他是“善良和誠實的”。可是對于安古斯這種人來說,連這么一點(diǎn)評價都套用不上。沒錯吧?他首先肯定不是誠實的,其次也談不上善良。所以,像伊蘭薩和簡廷珍那么可愛的女孩,怎么會那樣仰望他,或者干脆連仰望的勇氣都沒有、只敢在一邊羞澀地竭力感受他的存在呢?
這實在是太超出她的理解范疇了??墒堑纫坏?,還有從前的萊雅諾,那可是仙境來的呀,都為了他癡迷成那個樣子。那不是更難解釋嗎?難道只是因為他長得好看一點(diǎn)、又會魔法,就能把所有人都迷住嗎?她嘆了一口氣,這個世界感覺真是要顛倒過來了。真正的黑白顛倒。當(dāng)然了,就在幾天前,她也曾經(jīng)被他迷惑過一次的。不過只有那一次,對吧?而且以后肯定不會再有了。她將會不惜一切代價像昨天晚上那樣,堅定地證明過自己的心意。對,她定了定神,從今往后,她無論如何都要爭取再不中他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