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埋伏2

　　
　　一陣鉆心的疼痛。
　　姑娘醒了過來。
　　第一感覺，她感到自己正趴在床上。
　　第二感覺，她感到自己沒穿衣服。
　　第三感覺，她感到一只手正在撫摸自己的大腿。
　　姑娘一翻而起，左手扣住這只手，右手則鎖住那人的喉嚨。
　　那人驚得呆住。
　　姑娘也呆住。
　　那人接著叫出了聲，一聲尖叫。
　　姑娘則驚得松開了手。
　　房門一下打開了。
　　姑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下縮進了被子里，全身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
　　“出什么事了？”
　　文生公子進屋問道。
　　“沒，沒事?！?br /> 　　回話的是個三十上下的婦人，樸素的粗布衣衫，一副驚魂未定的神色。
　　公子詫異地看看婦人，又看著縮在床里的姑娘，姑娘連頭都蒙著。
　　公子明白過來，急忙退出去，關(guān)好房門。
　　婦人定了定神，又來到了床邊。
　　“姑娘，公子走了?！?br /> 　　姑娘還是縮在被子里。
　　婦人用手撫了一下被子，姑娘還是沒有動。
　　“姑娘，你突然跳起來把我嚇著了，不是因為別的。再說，我得給你看傷。望、聞、問、切嘛，所以我得看一下，就我看過，別人沒見。你別難過，沒旁人見著。你看，我是穩(wěn)婆。穩(wěn)婆呢，就是給人接生的。有些大戶人家的女眷害了病也是我們?nèi)タ?。?dāng)然得看是什么病了，診個脈什么的就不用，怕我們不準(zhǔn)。要是金創(chuàng)什么的，你就是，就得我們來了。那位公子爺還請了大夫在外面等著呢，你看，我這……”
　　婦人語無倫次地說了一大堆，唾沫橫飛得自己都累得慌。
　　“大姐，我沒事?！惫媚飶谋蛔永镢@出來，只是面朝里。
　　“沒事就好，”穩(wěn)婆有些難堪，“你的傷我還沒包完呢。你這傷有點運氣，鐵彈子沒留在肉里，不然還得用刀剜，這可就太難受了。要說這金創(chuàng)傷啊，治起來就是麻煩……”
　　
　　“他們沒走?！?br /> 　　“什么？為什么？”
　　“因為他們救了一個人?！?br /> 　　“什么人？”
　　“一個女人。”
　　“什么樣的女人？”
　　“不知道?？床灰娔?。”
　　“多大年歲？”
　　“看不出來。不過，應(yīng)該年歲不大。”
　　“這個時候?！?br /> 　　“很巧，太巧了。把他拖住了?！?br /> 　　“怎么碰上的？”
　　“那女人賣藝。跟官差打起來了。然后他就出面管了閑事?！?br /> 　　“跟官差打起來？”
　　“是啊?！?br /> 　　“她功夫怎么樣？”
　　“據(jù)說不錯。官差打不過她。但是最后還是被抓了?！?br /> 　　“哦？”
　　“來了幾個兵丁，拿噴子把她噴了?！?br /> 　　“這么說她傷了？”
　　“傷倒不重，皮肉傷，幾天就沒事。就是風(fēng)寒有些重，得躺著?！?br /> 　　“怎么知道這么清楚？”
　　“找著了給她看病的穩(wěn)婆。”
　　“這事越來越有意思了?！?br /> 　　
　　天黑了，掌燈?！　?br /> 　　苦，苦得厲害。
　　怎么這么苦。
　　姑娘把藥汁吐掉了，她放下湯勺，用手指沾了一下藥汁，湊到鼻子前嗅了嗅。
　　這味道……
　　姑娘戴好面紗。
　　“小二哥。”姑娘沖門外大喊。
　　門開了，進來的不是小二，而是一個一身勁裝的小伙子。
　　“小姐，有事嗎？”
　　“這位大哥，您是……”
　　“我是標(biāo)行的伙計，姓趙，大家都叫我趙小弟?！?br /> 　　“原來是趙大哥?！惫媚锒Y貌地致意。
　　“小姐，有什么事嗎？”
　　“這藥，有毒?！?br /> 　　“有毒？”
　　“是?！?br /> 　　“小姐，你確定？”
　　“我……我得看藥渣。”
　　“我知道了，你等等，我去。”
　　趙小弟一躥身出去了。
　　一會兒，趙小弟來了，手里端著一口沙鍋。
　　“只差一步就讓人倒掉了?！?br /> 　　趙小弟說著把沙鍋端到姑娘床前，姑娘把藥渣里的配料一樣一樣拿出來察看，最后撿出幾塊草藥。
　　“這是甘草啊，這不會有毒的?！壁w小弟道。
　　“甘草的顏色不對。我知道一種毒藥，甘草碰到它就會變色。”
　　“真有毒？”
　　姑娘點點頭。
　　“您等等，我去跟師傅們說一聲，看這事兒怎么辦?！?br /> 　　趙小弟出去不多時，公子、年輕隨從和那大漢都來了。
　　這是姑娘第二次面見公子。自從在路上相遇，公子就沒再露過面，至于在治傷時……
　　“公子，多謝你相救，我……”
　　“不必在意?！币姽媚镆鹕?，公子急忙攔阻，“你身體虛弱，不要多活動?！?br /> 　　“公子，小女子還不知道恩公大名呢?！?br /> 　　“在下呂楠。不知道小姐芳名。”
　　“小女子叫江雨晴?！?br /> 　　“原來是江小姐。江小姐，這藥是誰送來的？”
　　“就是小二哥送來的。”
　　呂楠點點頭，說著看了眼大漢，大漢過來查看了一下湯藥和鍋底，向呂楠點點頭。
　　“這不對呀，這店我們總住。要說從標(biāo)行那邊算，少說也十幾年了，這怎么會是黑店呢？”隨從搖頭。
　　“我大意了，”呂楠道，“湯藥沒有讓咱們的大師傅煎?！?br /> 　　“恩公還帶著大師傅？”姑娘頗為意外。
　　“當(dāng)然了，”隨從一旁插嘴道，“你吃的飯菜都是我們二少爺特意要大師傅做的。我們吃的可都是客棧做的，還有……”
　　“大業(yè)，誰讓你說這些的。”呂楠喝止了隨從。
　　“公子，這讓小女子如何報答。我……”
　　“我?guī)蛣e人不是為了報答，”呂楠阻止姑娘說下去，“這些對我來說連舉手之勞都算不上。你是個需要幫助的人，也是個值得幫助的人，所以我才幫你?！?br /> 　　姑娘看著呂楠，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蔡大哥，我們問問客棧煎藥的師傅?！眳伍?。
　　不多時，趙小弟把灶上看火的師傅找來了。這人四旬上下，黑臉膛，許是總在灶旁烤的，個子不高，一身土布衣裳，尋常得很?？疵蚕嗫床怀鰞磹簹?。
　　“這位公子爺，您找我有什么事？”看到這一屋子人，看火的師傅有些慌。
　　“沒什么，我想問件事情，您煎藥的時候一直在旁邊嗎？”呂楠問。
　　“這……公子爺，您也知道，煎藥嘛，費時。只要及時往里填水，別干了鍋，就沒什么難的。所以，我沒一直看著?！?br /> 　　“那，最長離開多久？”
　　“也不太久，也就半刻吧。”
　　“我明白了。多謝您。沒事兒了?！?br /> 　　看火的師傅點點頭，走了。
　　“呂公子，這個人下的手？”大漢問。
　　“就算是，也無用的，而且，他說的在理?！眳伍?。
　　“呂公子，”大漢道，“一下步怎么查？”
　　呂楠搖頭：“我們不是官人兒，這件事我們查不了。至于報官，一沒出人命，二沒直接的佐證，沒結(jié)果的?！?br /> 　　“二少爺，那這件事情就這樣了？”隨從問。
　　“還能如何？重要的是下一步如何防范。蔡大哥，麻煩師傅們現(xiàn)在要加哨在院里了。”
　　“這我安排，人手足夠?！贝鬂h道。
　　呂楠點點頭，給了隨從一錠銀子道：“大業(yè)，去把老板娘請來，讓她和江小姐做伴，晚上就睡在這兒。”
　　“公子，不用的，我沒事的?！惫媚锿妻o。
　　“江小姐，在下?lián)挠腥藭δ悴焕??！?br /> 　　“可是，我沒有仇人啊。”
　　“江小姐，有時候，仇人不是相互的，也未必知道?！?br /> 　　
　　“事情沒成，他們加崗了?！?br /> 　　“他們知道我們了？”
　　“不可能那么細(xì)。只是要更小心了。這有點兒麻煩?！?br /> 　　“確實麻煩。還有個壞消息?！?br /> 　　“什么壞消息？”
　　“傳言，千面神女也來牽這頭肥羊了。”
　　“千面神女？可靠？”
　　“千面神女歷來藏頭露尾。跟她有關(guān)的消息就無所謂可靠不可靠。”
　　“那個……那個小娘們兒會不會就是千面神女？”
　　“千面神女的真面目沒人見過，這小娘們兒又總是擋著臉。這里面，有門道?！?br /> 　　“居然來搶食。”
　　“現(xiàn)在，有那些狗保著，狐貍要把羊牽走了。我們卻只能瞪眼看著。”
　　
　　“二少爺，你不覺得這事兒怪嗎？”
　　回到房中，大業(yè)急急地向呂楠說。
　　呂楠又坐到桌后，這次翻看的是本竹枝詞。
　　“二少爺，你反過來想想。店里這么多人，總有人會有個頭痛腦熱的。這么多的人，天天都有熬藥的。怎么偏偏就她的藥里有毒，別人怎么沒吃死過？”
　　呂楠合上這本書，又拿出另一本翻看。
　　“我看，毒是她自己下的，就是為掩人耳目。我懷疑她就是江洋大盜。趙小弟可不懂醫(yī)術(shù)。她趁他不注意，翻藥渣時候把毒下到沙鍋里。讓咱們以為是在煎藥時下的。”
　　呂楠提起筆，在書上寫了幾個批注，都是蠅頭小楷。
　　“你看，她是個賣藝的，可你看她的衣著，穿得那么干凈，哪有一點兒賣藝人的樣子？還有，一個賣藝的難道不懂差役的厲害？不懂得花錢孝敬人？再有，她這么高強的本領(lǐng)，干嘛還賣藝呢？”
　　呂楠把筆放在筆架上，背靠著椅背，微合雙目。
　　“二少爺，讓我說著了吧?！?br /> 　　“大業(yè)，這些話剛才怎么不說？問得江小姐啞口無言不是更好么？”
　　“因為有的事我還想不通，如果想通了，我就一定把她問住。”
　　呂楠點點頭，從桌上拿起兩份文牒遞給大業(yè)。
　　“這是什么？”大業(yè)接過來，邊看邊念，“這是標(biāo)行在冊師傅……趙秀娥，誰是趙秀娥？這份是……路引，趙秀娥，身高五尺一寸，生于弘治二年，京城人氏……”
　　“大業(yè)，不用看了，去交給江小姐?！眳伍?。
　　“給她干什么，再說，誰是趙秀娥？”大業(yè)摸不著頭腦。
　　“江小姐就是趙秀娥。”呂楠道。
　　“江……趙……二少爺，”大業(yè)恍然大悟，“你這是給她辦的路引和執(zhí)械文書！”
　　呂楠點點頭：“你得跟她說清楚了，過關(guān)的時候她別說錯了名字。”
　　“二少爺，敢情我剛才都白說了?！?br /> 　　呂楠沒做聲。
　　“二少爺，她是什么來頭咱們可不知道，把這么重要的東西給她？她萬一是壞人，將來咱們也麻煩，標(biāo)行那邊也跟著受牽連。”
　　呂楠抬頭看了他一眼，繼續(xù)看書。
　　“二少爺，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再說咱連面可都不知道。”
　　“我知道，聽穩(wěn)婆說了?！?br /> 　　“知道什么？穩(wěn)、穩(wěn)婆又說了什么？”大業(y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沒什么。送去吧?！?br /> 　　“我說二少爺，你這怎么凈說半截話？怎么越來越像老爺了？”
　　大業(yè)的話一出口就意識道說錯話了。果然，呂楠看他的眼光就像刀子一樣。
　　“我馬上就去，馬上就去。”
　　一溜煙地，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