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娃東子（十七）

　　軍校的生活又開始了，東子在這所大熔爐里繼續(xù)加溫淬火。又是一年的摔打，新兵蛋子們終于被摔打成鋼筋鐵骨了，畢業(yè)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
　　這天是星期天，幾個人沒事正在宿舍里侃大山。突然，胖墩子風風火火跑了進來?！疤卮笙ⅲ衲耆匀挥袀€別畢業(yè)學員要到老山前線參加實戰(zhàn)鍛煉哥幾個這可是個好機會呀，報名不？”胖墩子給大家?guī)砹苏駣^人心的消息。“真的假的？你小子的消息可沒幾次是準的呀，這次不會又蒙我們吧？”東子沒當回事，其他人也根本沒理他。胖墩子急了：“這次消息絕對準確，如果不準確，我寧愿請大家客?！边@回大家才開始信了。因為胖墩平時花錢最摳，敢用請客作賭注那可是十有八九了。
　　“太好了，他奶奶地，當一回兵都沒打過仗那不是太冤了？報報，堅決報。”東子第一個喊了起來，“對對，這個機會可難得，一定要爭取呀?！睓C靈猴也躍躍欲試。只有傻大個并不是十分積極，可也沒有表現(xiàn)出不愿意去的樣子，他知道這如果說不想去，那不被戰(zhàn)友們恥笑死才怪呢。胖墩說：“誒誒，我看呀傻大個就甭申請了吧，就他那身材到了戰(zhàn)場肯定好瞄準，越南鬼子一槍肯定削他的門牙上，這不是白沾了嗎，對不對？哥幾個，哈哈?！边@一說，傻大個還來了勁了：“就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你以為我怕死嗎？我也報，切！”說完，大長臉晃蕩得跟鐘擺一樣?！罢O我說老鄉(xiāng)呀，你可是獨苗哇，萬一光榮了你娘可咋活呀，我看還是算了吧，我家哥四個呢，不少我一個。”東子關切地說出了傻大個的心里話。傻大個還真有一股子犟勁，你越猜透他的心思吧，他還越逞強了。大手一拍桌子，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神態(tài)：“老子豁出去了，身為軍人就應該報效國家，我要通過這‘一仗’打掉‘縮頭烏龜’的帽子，切！我寫血書?！贝髠€子說完，真就找了一張紙，然后把手指伸到嘴里要咬破。地缸子嚇一跳，以為傻大個真的要咬手指，趕緊去搶他的手指，卻沒留神把自己的手指伸進了傻大個的嘴里：“哎喲喲，兄弟可別當真呀，還沒到讓你流血的時候，這點血流著上戰(zhàn)場上流吧。”其實，傻大個也沒想真咬，現(xiàn)在看別人的手指伸進來了，干脆進一步演戲吧，真就“咔嚓”一口咬了下去。地缸子“啊”地大叫一聲，甩著手指在地上轉起了圈……
　　胖墩說得真的沒錯，周一隊長就宣布了這個消息。但名額只有一個，而且要選最優(yōu)秀的學員去。雖然去的可能性極小，可每個戰(zhàn)友都熱血沸騰，紛紛寫了請戰(zhàn)書、決心書。要不說機靈猴這個湖北佬就是心眼多呢，不但他自己寫了請戰(zhàn)書，還給家里拍了電報，讓家里給學校拍電報支持兒子上前線，這招還真夠絕的。不過他是南方人，又是優(yōu)秀學員，又機靈鬼怪的，去了也是實至名歸。至于最后能不能選上，那還得需要組織的決定，可大家都盼著能到那真正的槍林彈雨中去體會一下硝煙的味道。最終誰能如愿以償還真是個懸念……
　　晚上，總政歌舞團去老山前線慰問演出的一些歌唱演員，以及從老山前線實習歸來的上一期的學員們，正在俱樂部組織一場精彩的文藝演出。《小草》、《血染的風采》、《再見吧媽媽》、《十五的月亮》、《望星空》等具有時氣息軍旅歌曲感染著每一位學員，一些著名的軍隊歌唱家紛紛與前線凱旋的戰(zhàn)友們同臺演藝。實習歸來的戰(zhàn)友們自編自演的陣地舞蹈《加濃炮迪斯科》把演出氣氛推向了高潮。心潮澎湃的東子和全場的戰(zhàn)友們站了起來，共同唱起了《團結就是力量》，歌聲在整個俱樂部中回蕩……
　　臨近畢業(yè)大考枋，尖子考核、優(yōu)秀學員評比等各項比賽全面展開。區(qū)隊長是個好臉面，也要成績的人，他巴不得自己帶的學員個個都是尖子，所以，他象整冤家一樣開始“整”自己的兵，大家都背地里給他起個綽號“毛驢隊長”。有一次體能訓練萬米長跑時，一個同學趁領導沒看到，偷著蹭百姓的拖拉機跑了有兩千多米。雖然區(qū)隊長沒看到，可參加長跑的其他人可眼不瞎，這事還真?zhèn)鞯搅藚^(qū)隊長的耳朵里。區(qū)隊長氣得暴跳如雷，指著他的鼻子罵到：“奶奶的，現(xiàn)在就開始唬弄老子了？小子，不罰你我這區(qū)隊長就白當了。再跑一次萬米，差一米老子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滾！”這個學員乖乖又重新跑了一次萬米。他在操場轉圈跑，區(qū)隊長就直挺挺站在場邊一直陪著看他跑完才氣呼呼離開。區(qū)隊長離開后，這名學員趴在地下，喘著粗氣罵道：“毛驢隊長，你不得好死……”其實他是一時的不理解隊長的良苦用心呀。區(qū)隊長平時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平時多流汗，戰(zhàn)時少流血。這道理誰都懂，但戰(zhàn)時離得遠，平時就不想多流汗，這可能就是人的惰性。
　　整個的考核接近了尾聲，大家可算出了一口氣，休息時也可以輕松外出了，不愿動時就幾個人躺在床上胡吹六扯的。這一天，大個子一進宿舍就說：“嗨，聽說咱們也要授軍銜了，嘿嘿，咱也成了一名真正的軍官了，扛牌嘍！”傻大個就急不可奈地透露出一則新聞?！扒校@還算是新聞嗎？傻子都知道，畢業(yè)考核完了，都合格了還不給授銜？傻子都事還當新聞呢。叫你傻大個沒錯，你是聽隊長的兒子說的吧？哈哈?！睎|子斜眼瞧著他的這位老鄉(xiāng)，陰陽怪氣地回了他一句。“我說你這老鄉(xiāng)真不夠意思呀，我一說話你就嗆著來，我這面子都讓你給整光了。”傻大個滿心的不是滋味。東子趕忙裝模作樣地用手摸摸大個子的胸口，安慰道：“嘿嘿，老鄉(xiāng)別急呀，我倒是想給你爭面子，可你這些事咋爭呀？四歲小孩子都知道的事，你就別說了唄，唉，有時候哇想替你長長臉都難。”“得得，反正快畢業(yè)了，你也埋汰不了我?guī)滋炝恕！鄙荡髠€嘴撇到后腦勺了。
　　按規(guī)定，東子他們畢業(yè)后，只能授予少尉軍銜，可這對于馬上要從“新兵蛋子”轉正到職業(yè)軍官的他們來說，那也是一個標志性的事件呀。別小看了這塊牌子，它在學員心中的份量那不是局外人能體會到的。要說這幾年部隊也一個勁地改革，僅服裝和肩章就不知換了多少次，這次授銜是換最新的“八五式”穿上還真夠帥氣精神的。試裝那天，機靈猴領著自己的軍裝，象獲得寶貝一樣，把軍裝上的褶皺用軍用大茶缸子灌滿了滾開的水熨了好幾次，又用指甲刀把個別的外露的線頭剪了又剪。要不是胖墩提醒他別剪大了，剪大了會脫邊的話，他都能掏到縫線里邊去。穿上軍裝，釘上了領花、肩章，大家輪流跑到大廳里的“整容鏡”前挨個比量，就象X光透視一樣。
　　胖墩新擦的皮鞋烏黑锃亮，正在前面照著，一區(qū)隊的一個戰(zhàn)友“蹭”地躥到他的前面先照了起來，結果一腳踩在他的新皮鞋上。胖墩小肚子往前一頂，把他拱了個趔趄向左摔去，頭“當”地撞到了邊上的墻。這是個“川軍”，捂著腦袋喊道：“格老子地，你這搞的是啥子東西？撞死老子腦殼嘍。”胖墩也不生氣，嘿嘿賠著笑臉說：“兄弟對不起呀，你踩我鞋上了，看把你滑的，沒摔壞吧？”“川軍”馬上就卡了殼，看看胖墩的皮鞋真的有一個大大的腳掌印，瞟了一眼胖墩悻悻走開了。胖墩繼續(xù)在鏡子前晃來晃去的，直到后面的人開始嚷嚷起哄了，才仰著不紅不白的大蘿卜臉走開了。
　　哥幾個正在宿舍里試著新式的軍裝，區(qū)隊長走了進來。“立正！敬禮！”東子突然一嗓子，幾個小子立刻齊刷刷立正，敬著標準的軍禮注視著區(qū)隊長?！班肃耍Ｉ狭耸遣皇?？掛上軍銜開始得瑟了？”區(qū)隊長眨著不大的小眼睛，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傻大個溜須的一套本領又拿了出來：“報告區(qū)隊長，我們能有今天的榮譽，全靠你的培養(yǎng)和教育，我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你的?！薄暗玫茫瑒e整那沒用的，一套一套的，都他娘的是胡吹，一點也沒有真感情?！眳^(qū)隊長眼睛一斜，幾乎看不到黑眼球了。傻大個鬧了個大紅臉，撓撓腦袋巴達巴達嘴，一邊站著去了。
　　“來，兄弟們，坐下坐下。”區(qū)隊長的口氣比往日柔和了許多，一屁股坐到傻大個的床鋪上，大家不知道他的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都傻愣著干什么呀？我是老虎哇？坐下坐下。”在區(qū)隊長的眼光也不象往日那樣的嚇人了，大家這才圈在他身邊坐在馬札凳上?！靶值軅儯銈兙鸵艈物w了，成了一名真正的軍官，我替你們高興呀。你們是我?guī)С鰜淼牡谌鷮W員，真不舍得你們走。兩年多的時光，我們一起摸爬滾打，身上留下了傷疤，可心里留下了感情。過去我對你們要求嚴格了一些，有過頭的地方今天我還請你們原諒，我為能有你們這樣的好兄弟感到自豪。你們現(xiàn)在走到哪，都會挺起胸脯說自己是學員十四隊二區(qū)隊的兵?！眳^(qū)隊長說完這番話，分明眼里噙滿了淚花。大家被區(qū)隊長的真誠打動了，東子拉著區(qū)隊長的手說：“區(qū)隊長，雖然咱是老鄉(xiāng)，可你并沒有老鄉(xiāng)觀念，一視同仁，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成人成才。大哥，謝謝你！”東子的一句大哥，一下子更拉近了兄弟們之間的距離。機靈猴抹了一把眼淚：“區(qū)隊長，我走到哪里都不會忘記你的，你放心我不會給你丟臉的，我永遠都是你的兵?！眳^(qū)隊長拍拍他的肩：“好樣的，我希望你們人人都能超過我，在不久的將來，從你們中會產(chǎn)生校官、將軍，那我才高興呢。”
　　傻大個不好意思地走到區(qū)隊長眼前，臉臊得紅紅地說：“區(qū)隊長，剛才真不好意思，我……我……”“別我我地了，咱們是兄弟，軍隊講紀律，但也講感情。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相信到了戰(zhàn)場兄弟之間一定會有相互擋子彈的勇氣的。好了，大家準備一下，授銜儀式馬上開始了?！眳^(qū)隊長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宿舍。還是一副剛毅的性格和雷厲的作風，但大家理解他，他的心也是肉長的，正所謂鐵漢柔情……
　　終于迎來了那個莊嚴的時刻?！傲⒄∮娖?！”隨著指揮員的一聲口令，雄壯的軍樂聲中，三名軍官護送著鮮艷的“八一”軍旗從隊列前走過。學員們挺直了腰板紋絲不動地行著注目禮，頭隨著軍旗在移動，這其中就有東子。“授銜儀式開始……”東子真的脫胎換骨了，從一個士兵真正成了一名指揮員。他從煉獄中走了出來，走上了綠色的軍旅之路，走向了鐵流滾滾的綠色方陣，踏著鏗鏘有力的步伐……
　　“嗨，去前線參戰(zhàn)人員的名單貼出來了，大家快去看呀?！辈恢钦l喊了一嗓子，哥幾個撤腿向前廳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