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恩怨纏綿
作品名稱:江湖行 作者:綠色心靈 發(fā)布時間:2014-08-20 10:42:10 字數:16914
蘇劍還是不答應,羅子瑞生氣了。他將蘇劍叫到一旁低聲訓斥道:“你怎么如此不聽話。你爹爹將你交給我時說什么來著?難道你忘了嗎?”他的聲音更低了:“這位前輩是我的師姐,你爹爹的師妹,身懷絕技,要教你功夫,這是你的造化,別人求都求不得,你怎么不學呢?不拜師可以,可功夫是一定要學的,你不想為你爹爹報仇了?”
“她……”蘇劍滿腹酸楚,不好細說,只呑呑吐吐道:“她……打我……”
“打你?”羅子瑞有點驚異,蘇劍低聲簡述了一下自己在道姑手中的遭遇,羅子瑞聽完低聲笑了,用緩和的語調道:“是這么回事啊,她打你的原因我明白,當年,她和你爹爹……咳,跟你說你也不明白??傊?,她打你是有道理的,你別看她挺兇的,其實,她心還是很好的。她也挺可憐的。慢慢你就知道了。對了,她名叫巧巧,你叫她巧姑就行了!”羅子瑞說著,抬頭高聲道:“師姐,劍兒說你對他太厲害點了,你有氣也別沖著孩子撒呀,你們那輩子的怨孽還要孩子償還嗎?難道你就忍心?蘇師兄九泉要是有知,會傷心的?。 ?br />
道姑的臉上出現(xiàn)了紅暈,但馬上就逝去了,她冷冷道:“羅子瑞,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看他可憐了,誰知我當年受的苦?你下山吧,為了讓你放心,為了讓這個姓蘇的崽子留在千山,我答應你今后不再打他,行了吧!”
蘇劍接過話道:“也不能用手指點我的后背折磨我!”
羅子再一聽就明白咋回事了,他皺皺眉道:“師姐,你怎么把‘萬蛇蝕骨法’都給孩子用上了,不怪他不呆在這兒,太過份了!”
道姑臉上又現(xiàn)出紅暈。眼中同時也出現(xiàn)淚光。她悻悻道:“誰讓他惹我生氣了,你以為我折磨他我不心疼?他……他……”她突然把羅子瑞拉到一旁,低低說了幾句什么。羅子瑞一聽脫口說出一句:“真的?竟然是這么回事……”他扭頭望了蘇劍一眼,蘇劍見他臉色大變,表情十分復雜。接著,又見他們二人說話聲音更低了,雖不知說些什么,但,蘇劍本能地感到他們說的話與自己有關。最后,聽道姑大聲道:“好了,看你的面子,我再不折磨他了,你快走吧!”
羅子瑞聽了這話好像真放心了,他走到蘇劍身邊道:“劍兒,羅叔叔要走了,你要聽話,我過些日子就來接你。”
羅子瑞說著就要走,蘇劍又急忙將他攔住,拉著他的手走到離道姑較遠的地方低聲問,“羅叔叔,你說要下山去抓小鳳?”
羅子瑞一愣?!澳膫€小鳳?”
蘇劍這才想起羅叔叔不知小鳳的姓名身份,就呑呑吐吐道:“就是那個蒼生教的女娃!”
“啊?!绷_子瑞恍然道:“你說的是那個小妖女呀,我就是要抓她,不然,讓她把你的消息告訴蒼生教,那就太危險了!”
“可是……”蘇劍囁嚅著說“她……她……你抓她,千萬別傷了她,也別打她呀!”
“你怎么了?”羅子瑞奇怪地打量著蘇劍,“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你為什么要護著她呀?不是她把你抓住的嗎?”
“是……是……”蘇劍吃力地說:“可是,她……她對我……挺好的!”
羅子瑞突然沉默了,他上上下下地看了蘇劍好一會兒,才沉沉問:“那么,你呢?你對她好嗎?”
“不……我……”蘇劍臉通紅,“我已經決定,再不與她見面??墒牵恪€是別傷她……”
蘇劍不說話了,只是垂著眼睛等羅子瑞答應。羅子瑞沉吟一下,拍拍他的肩膀:
“好,劍兒,我答應你。不過,你可不要辜負了大伙對你的希望?。 ?br />
蘇劍急忙發(fā)誓般大聲道:“羅叔叔,我與蒼生教不共戴天,我一定要為武林正義出力,消滅蒼生教,可小鳳她……”他又轉低聲調,“她雖是蒼生教的人,可她是她,不是蒼生教……”
他又變得語無倫次了。羅子瑞也不再難為他,轉身離去。蘇劍向前追了幾步,終于沒忍住,高聲喊道:
“羅叔叔,你千萬別傷她——”
背后傳來一聲嘆息:“怨孽,怨孽……”
蘇劍轉回頭,正看見巧姑臉復雜的表情。
羅叔叔走了,蘇劍這才想到忘記問一件事:剛才對自己耳朵說話的人是誰?是羅叔叔嗎?不是,那聲音不對,可不是他又是誰呢……
道姑又帶著蘇劍回到那個他睡了一夜的洞室。蘇劍乍從外面進來,向父親的石像望去,見其威風凜凜,栩栩如生,幾乎又叫出“爹爹”來。
“你給我站這兒……對,和你的死爹并排站著!”
回到洞室,道姑又逞反常狀態(tài),她先讓蘇劍和爹爹的石像并排站好,自己與他們面對面坐在一張石凳上,然后,就仔仔細細地端詳著二人,目光從蘇劍的臉上轉到“蘇浩然”臉上,又轉回到蘇劍臉上。看了一會兒,目光似乎柔和了一些,但,轉而又兇狠起來,指點著蘇劍的腦瓜門道:“小崽子,好像我打了你,你還委屈了,好,這事要不講明,你也不能安心學武,好像我太過歹毒了似的!”他又沖蘇浩然的石像歷聲道:
“蘇浩然,你和你的兒子一起給我聽著,看我是不是說假話,也讓你兒子明白,我為什么折磨他,我做的應該不應該。好,我從頭說,哪兒說的不對,你就吱聲,巧巧我不是強詞奪理之人,多少年了,我也該吐吐苦水了!”
“咱倆是師兄妹,這,蘇浩然你不能不承認吧!你比我入門早二年對吧。我還記得清清楚楚,我入門時,你和皮師兄站在山門迎接我和師傅,那時,你十一二歲光景,皮師兄十八九歲光景,我十歲不到。反正,現(xiàn)在也不怕你笑話了,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見到你,小小的心中就喜歡上了你。那時,你長得又秀氣又英武,眼睛黑亮黑亮的像兩個深潭,腰挎長劍,一襲藍衫,文質彬彬地站在那兒,笑模笑樣還有點害羞地看著我這個小師妹。師傅給我們雙方引見后,你非常像個師兄的樣子似的向我拱拱手,叫聲“見過師妹!”我不好意思地回了聲:“師兄!”就覺得臉紅了。趁沒人注意,你還沖我擠擠眼睛,把我一下逗樂了。二師兄,從那時起,我就喜歡上了你了,你知道嗎?
“以后,我們就朝夕與共了,一同在師傅手下習武。咱們一起過了多少快樂的時光???大師兄年紀比咱們大幾歲,平日愛獨自想事,不和我們在一起。只有你同我形影不離。每當練武完畢,師傅不在跟前,你就拉著我的手滿山跑。有一件事你還記得嗎?有一天晚上,我倆出去玩耍時,回來晚了,走路時開玩笑,我不小心掉到水潭里了,你把我拉了上來,又脫下自己的外衣讓我換上,我不好意思當你的面脫衣服,你跑到遠遠的地方躲起來,我又嚷著害怕,你又跑回來,我又不脫衣服了,你又要跑開……最后,你用雙手蒙住自己的眼睛,趴到地上說,‘我不看,師妹你快換衣服吧!’這事,你還記得嗎?
“二師哥,其實,你一點也不懂我們女孩子的心,我當時是有點害羞,可心里還是滿高興的,暗暗盼你偷偷的看呢,可你卻傻乎乎趴在地上,一點也不敢動,我故意慢慢換衣服,可等到衣服換好,你也一直沒有回過身來。你呀你,你越這樣,我越喜歡你!那年我才十三歲,你也才十五歲。對不對?”
道姑說著說著,完全陷入到往事中,蘇劍向她的眼睛望去只見她雙目流波閃動,好像少女一般充滿美妙向往的光彩。他有點驚住了。
道姑繼續(xù)講下去。不知不覺,她將“蘇浩然”改成了“師哥”:
“二師哥,你還記得那件事嗎?”道姑道:“有一次,師傅沒在跟前,咱倆過招兒比劍,你的武功當然比我好的多,可為了讓我高興,也為了讓我多練幾招,你故意讓著我,只防不攻,可我當時不知進退,見一時打不敗你,竟使出個玉石俱焚的險招兒。練武的人都知道,這一招是拼命的招式,過招之人是必有一方或死或傷的,我雖有所收斂,未用全力,可劍若著身也是很險的,當時,憑你的功力,是完會可搶先傷我的,可你卻甘愿自己受傷,也不傷我,結果,讓我一劍刺中你左臂,鮮血流了出來,我又心疼又害怕,急忙撲上去用手去堵血,可哪里堵得???難過得嗚嗚哭起來,你卻沒事地說:‘不怕,不要緊,我身上的血正嫌多,憋得難受,沒地方流呢,謝謝你想了這么個好辦法,幫了我的忙!’你還逗我說:‘巧巧,別哭了,再哭哭丑了,找婆家都沒人要了!’一下把我逗笑了。
“對,那時,我名叫巧巧。我的爹娘和兄嫂都叫一伙江湖敗類給殺了,他們將我們一家攢了多年的財物浩劫一空,還奸污了我的嫂嫂,然后殺死了她。是師傅趕到,殺了那些強盜,救我回到師門,做了他的徒弟、你的師妹。這一切,你都知道。是福是禍呢?爹娘遇害,我痛苦,但,老天卻讓我認識了你,我又有點慶幸。我沒有了親人,可你卻像哥哥一樣關心我,不,比親哥哥還要親。那時,我好快樂好快樂呀……”
道姑的眼中閃動著發(fā)自內心的快樂光芒,此時此刻,她完全像一個小姑娘。
她用充滿幸福的口吻繼續(xù)道:“那時,誰想到會發(fā)生后來的一切呀?我真想再回到從前,那時,咱們兄妹四人,在恩師膝下習文練武,用你的話說,是朝迎山中紅日吐納,暮浴林間月色習武。山光水色,遠離塵世,無憂無慮,該有多好哇?你還記得師傅對咱四人的評價嗎?大師兄深沉嚴謹謙恭,你豪邁儒雅飄逸,師妹我奇巧純真,羅師弟他仁善純良。恩師還說,大師兄武功韜略皆備,有將帥之才,將來必成大事,最讓他放心;二師兄你武功獨樹一幟,俠義之氣與生俱來,必成一代奇?zhèn)b;羅師弟武功純正,人亦端方,一生可保無慮。唯有說到我的時候,他老人家看了我好一會兒才說:‘巧巧,你性情率真,失之偏激,女孩子家,就怕……’我還記得清清楚楚,他說到這兒還停了一停,轉臉對你和大師兄道:‘東來、浩然,今后,你們要多多照應師妹,巧巧,你也要多聽二位師兄的話’,當時,你又偷偷沖我一擠眼,笑道:‘巧巧,今后,你可要聽我的了,不然,我就……,’你又做了個鬼臉,把我逗笑了。大師兄則恭謹地對師傅行了個禮說:‘東來一定牢記恩師的囑咐,今后盡力照拂師妹,不敢稍有差池。’他說完,又用深沉的目光瞥了我一眼,對了,那年,我十三歲,你十六歲,大師兄已二十多了,羅師弟比我小兩歲。
“從那以后,你對我越來越好了,處處讓著我不說,還教我讀書寫字,又說讀書怎么怎么好,對習武還有益。我記得最清楚的是你反復說的一句話:‘文武雙全,互為助益,無文以補,武必有限,只有文才深湛,才能理解武學精髓,才能大成?!赡悴恢溃翼敳幌矚g那些勞什子書了,可我喜歡跟你在一起,又不愿意惹你生氣,就裝出一副高高興興的樣子讀書寫字,其實,學進去的很少,現(xiàn)在,我只能背出你教的莊子《逍遙游》中的開頭那幾句了‘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記得結尾的幾句,‘若夫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辨,彼且惡乎待哉?故日:對人無已,神人無功,對人無名?!迫?,我讀得對嗎?說起來,大師兄也愛讀書,但他讀和你讀的不大一樣,有一天,我見他捧著一本《呂氏春秋》讀得入迷,他放下之后,我拿起來看了看,又枯燥又難懂,但心里對大師兄也挺佩服的。對了,除了你之外,大師兄對我也挺好,不過,他和你不同。他對我總是嚴厲有余,溫和不足。特別是師傅囑咐你倆照顧我之后,他有空就逼我練功,還經常親自和我過招兒。有一次,他還當著我的面責備你不該總是誘我玩耍,影響修習武功,有負師傅囑托。把咱倆說得臉都通紅的。從那以后,他看得我更緊了,使我倆很難常常在一起開心玩耍。當時,我還暗恨大師兄呢,后來才明白,他也是為了我好,讓我武功練得更高。其實,回憶起來,大師兄也挺關心我的,有一次我病了,他還親自煎藥,喂我飲下,你都插不上手,他真像個大哥哥。就是從那次,我發(fā)現(xiàn)他對我也真好,只是性情所致,不愛流露罷了。
“二師兄,這一切,你還都記得嗎?那時,我真傻,總以為人生永遠是這樣。記得師傅還說過:‘我教你們武功,并非為到江湖逞強,也不需你們握手名立萬,光耀師門,只望你們不受人欺負,仗劍江湖,救危扶難,盡我俠義本色。不過,江湖乃是非之地,門派之見,高低之爭,恩恩怨怨,爭斗不息。因此,你們出師之后,萬不可卷入門戶之爭,更不能有登尊取寵之念,要潔身自好,否則,只要我在世之日,絕不饒恕?!?br />
道姑嘆了口氣,面色變得陰沉起來,眼睛也暗淡了。
“可誰知世事不從人愿,師傅突然撒手人寰,大師兄新婚不久,師嫂竟被蒼生教所殺,遂投身仁義會,誓與蒼生教不共戴天,因其武功膽略過人,后又被會眾推為會主。浩然你秉承師訓,仗劍江湖,行俠仗義,師弟亦隨你下山,只有師妹我無處棲身。我本想和你同行,可那時我年紀已大,正處青春華信之年,雖為師兄妹,但同行共宿,也甚為不便,你偶而回來看我一眼,也總是帶著羅師弟。一晃幾年過去,我已二十有余,像我年齡的女子,有幾個還待在閨中?開始,我還抱有幻想,以為你忙于江湖事務,無暇多顧,特別是聽你的名聲越來越響,大江南北,武林之中無人不曉,無人不贊,更為你高興。因此,我就耐心地等你有一天能姍然而歸,將大紅綢蓋罩在我的頭上。那時我就是天下最有福氣的女子。二師哥,你知道嗎,那時,我……我做了多少美夢啊……”
道姑說著說著突然嗚咽起來,蘇劍不由想起了小鳳,引發(fā)內心酸楚,也哽咽起來。
道姑用道袍擦擦眼淚,又用一種怨艾、憂恨的語調繼續(xù)道:“可誰知,你這個沒良心的竟心里根本沒有我。那回,你又一次回山,我一見你就忍不住喜笑顏開,格外高興??赡銋s悶悶不樂,對我躲躲閃閃的,我不知咋回事,直到吃過晚飯,師弟不在身邊,你才呑呑吐吐對我說:‘師妹,你年紀已經不小了,師兄這些年關心你不夠,你不生氣吧!’我還以為你要對我吐真情呢,心‘突突’地狂跳起來,那心情,我沒法說出來。可我卻又故意說:‘難得二師兄還惦著我,我巧巧無父無母孤身一女子,怎敢跟別人生氣嗎?’你卻勉強笑笑對我說:‘難道二師兄是別人嗎?這話說得我心一顫抖。是啊,我從來沒把你當成別人哪!你終于說出來了。接著,你變得不好意思起來,吱吱唔唔地對我說:‘師妹,我……和你說點事,我……從來未辦過這種事,可師傅已不在,大師兄又忙于大事,羅師弟年紀又小,我只好一個人……對你講了。這也不是說定了,是先看看你的心思,要是不愿意,就算我沒……說’二師哥,你知道我聽到這些話是什么心情嗎?啊,二師兄,我的心都要化了??裳蹨I卻要流出來了。我強忍著自己沒有撲到你的懷里告訴你;二師哥,我愿意,我喜歡你,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不分離,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啊……可是,你卻接著說出了什么呢?二師哥呀二師哥,你當時還不如一刀殺了我呀……”
巧姑突然放聲痛哭起來:“二師哥呀,你把我的心用卷刃的刀一點點割碎了,二師哥呀……你為什么……為什么呀……”
蘇劍越聽越入迷,越聽越動情,也更想聽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見巧姑抽泣不語,就急忙追問道:“前輩,你別傷心,后來呢?我爹爹對你說了什么?”
“……說什么了?”巧姑慢慢止住哭泣,自語道:“說什么了?他說什么了?”她的神情漸漸又成一種怨毒之色。“他……他繞來繞去,原來是給我找了個人家,說這個人是武林中一個高手,年紀雖比我大些,可人很可靠,武功也高,對我心儀久之,問我心意如何……蘇浩然哪蘇浩然,你還記得我當時是怎么對待你的嗎?對,我傷痛之下,心智迷亂,竟拔出刀來,摟頭向你砍去,可你那時的武功已經高出我太多,被你二指輕輕一捏,就夾住了我的刀背,我砍不下去,又摸出一把匕首插向自己的心窩,卻又被你另一只手抓住。我……我……可怎么辦哪……”巧姑凄歷地長嘯一聲,停了停,繼續(xù)道:“二師哥,你真是個傻子呀,到這時,你還不明白咋回事,反倒問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如何對你說呀?我只是嗚嗚痛哭,心肝俱碎,女孩咋能把喜歡的話說出來呀,我只能邊哭邊叫:‘我不嫁人,我這輩子誰也不嫁,我恨你,你給我滾開,遠點滾開,我不想再見到你?!汩L嘆一聲,終于惘然離去,且一去不歸。
“二師哥,你走后,我才后悔自己未對你明言心跡,我就又下山追你,可你已走遠,且行蹤飄忽不定。幾年也沒尋見你。你好像也在回避我,有幾次聽說你在哪里,我趕到后你卻剛剛離開,為找你,我吃盡千辛萬苦哇。我怨恨自己,喜歡上一個人為啥說忘不掉他呀。轉眼幾年過去,我已過華信之年,既然嫁你不成,也就心灰意冷,決心終生不嫁??赡恪慵热徊蝗⑽?,為啥又干出那種事,說出那些話來呀……”
爹爹又干出了什么事,說了什么話呢?蘇劍見巧姑又停住話頭,就焦急地望著她,只見她臉色又緩,變得緋紅起來。她的聲音也放低了:
“二師哥,我找你幾年未見后,人已近乎癲魔,大師兄知道后,親自將我接到仁義會。那時,仁義會還未成大氣候,他對我好言勸慰,讓我想開些忘掉你,可我能忘掉嗎?我就像對師傅一樣,把心里的委屈都說給了他。大師兄當時也很生你的氣,讓我住在會內,說盡快找到你,和你談清楚,勸你回轉意與我完婚。我聽了心情好了一點,就住在仁義會內耐心等待,可是,一天天過去,師兄派了好多人找你,你都避而不見。最后,竟捎來一封信,寫著什么:‘浩然投身江湖,血雨腥風,何敢依戀男女私情。師妹美貌賢德,惜浩然命薄,無閑情賞之,望師妹速忘往事,自尋癡情之人,結為百年連理,如此,浩然不勝慰之……’蘇浩然哪蘇浩然,你的信再次使我心流血不止。見信后,我悲怒交加,萬念俱灰,又欲自盡,被大師兄苦勸硬攔止住。之后,他讓我再給他一段時日找你,并發(fā)誓將你帶到我的面前,我這才抱著一線希望活了下來。負心人,你還記得那個晚上嗎?我可永遠忘不了哇!”
巧姑口氣又變,面上又現(xiàn)出紅暈,望著看不見的地方,幾分凄楚又幾分向往為地說:“那天的夜晚好美呀,月亮高高掛在天上,夜空中沒有一絲云彩,好靜的樹林啊,只有小蟲在鳴叫,啊,我做了一個多美的夢???
“那天晚上,大師兄將我找去,高興地告訴我,說找到了你,把你帶回了仁義會,只是你內心有愧不好意思前來,現(xiàn)在后山的樹林中等待,讓我前去見你,大師兄還說,你已對他表露了心跡,你心中實際是喜歡我的,只是一則盡忙于江湖大事,二是怕我受不了和你一起顛簸流離的生活。才有意疏遠。二師哥,你難道還不知道師妹我的心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是吃盡世上千辛萬苦也是快活的??!
“大師哥離去后,我喜歡得手腳都發(fā)抖了,急急忙忙洗梳一番,換上一身新衣裳,就急急下山了,很快,到了大師哥指點的樹林,我心‘咚咚’跳著走了進去。開始,我轉了兩圈沒有見到你,以為你又騙我,心中失望極了,就坐在一根枯樹桿上望著月亮想心事,盼你出現(xiàn),就在這時,我聽到了你的聲音?!?br />
巧姑說著說著,臉上現(xiàn)出一種迷離之情。她用夢一般的聲音柔柔道:
“你的第一句是‘師妹,你來了,我是你二師哥呀,我是蘇浩然哪……’”
“開始,我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還覺得聲音不像你,可仔細一聽,不是你是誰呀?你還怕我不信,又說了幾句:‘師妹,你聽出來了嗎?你還記著二師兄嗎?師妹,這些年二師兄好想你呀,你還生我的氣嗎?我來了,你還認得我嗎?這些年的江湖風霜已使我見老多了,已經不是當年的面貌了……’二師哥,說得我都哭了出來。我知道你是怕一見面我又生氣發(fā)火,怕我再用刀砍你,先藏起來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和我說話。在這種關頭,我還能怪你嗎?你為什么稱我?guī)熋媚??從前,你不是叫我巧巧嗎?”我兩腿發(fā)軟地站起來,四下尋找你的身影,邊找邊用發(fā)抖的聲音道:‘二師哥,我是巧巧,我喜歡你,我不怪你,我想你……你在哪兒,快出來吧……’隨著我的叫聲,只聽樹枝輕響,你從樹林中慢慢走了出來,你背著月光,我看不清你的面目,可看出你還是穿著那襲最愛穿的水藍色長衫。從身材上看,你是有了變化,比從前魁梧了,粗壯了。你邊迎著我走來,邊輕聲對我說:‘巧巧,你一定認出來了吧,我是你二師哥……’是的,隨著你越來越近,我也看清了你的面容,你還是和從前一樣瀟灑,還和從前一樣的儒雅,還是和從前一樣的英俊,還是從前那黑亮黑亮的眼睛,還是從前那真誠的微笑,二師哥,我怎么能忘了你呢?我一閉眼睛就看見你這副樣子啊……二師哥,后來的事還用我說嗎?你走上前,一把將我緊緊摟在懷中,啊,你的力氣真大啊,把我摟得都要喘不過氣來了,你親我的臉,親我的眼睛,親我的耳朵,親我的嘴,邊親還邊對我喃喃道:‘巧巧,這些年,你讓師兄想死了……’我當時幸福得要死,當時只想能在你懷里呆上這一刻聽你說這些話,就是死了也值得。再后來,你就解開我的衣服,我當時已經瘋狂了,完全迷了心智,我一點也沒阻攔,反而主動迎合你……因為我知道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你要什么我都給啊。當時,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給你啊……二師哥,你還記得那銷魂的夜晚嗎……
“后來一連幾個晚上,我們天天在那月光下的那片樹林中的草地上相會,每次人出現(xiàn)前,也總是先傳音入密呼喚我的名子,說你來了,等我答應后,你就慢慢出現(xiàn),然后我們就……二師哥,這一切,你還記得嗎?對,一共七個夜晚,那是多么美好的七個夜晚哪?你忘了嗎?巧巧我是??菔癄€也忘不了??!對了,那時,你還答應娶我為妻,我也信以為真……,女人哪,女人哪……”
巧姑說著說著變了調,下意識地呻吟起來,蘇劍看到她渾身在顫抖,又陷入一種瘋狂的狀態(tài)中,看上去有點怕人,他不想讓她再講下去了,害怕出現(xiàn)難以預料的結果??伤辛藘陕暻拜?,巧姑聽而未聞,繼續(xù)說下去:
“第七天晚上,你和前幾天一樣又按時而來,又呼喚我?guī)茁暋汕伞蟪霈F(xiàn)了,我們又重演了前六天的情景,就是那晚,你對我說,你有事要暫時離開我了,并再三保證很快回來娶我。又囑咐我,你走后,要我多聽大師兄的話,他是個好人。離別的愁緒和即將完婚的幸福使我哭了。我愛你到極點,一點也不想讓你離開,又因此而恨你,恨極愛極,我就緊緊地摟著你,在你的肩頭狠狠的咬了一口,竟咬掉一小塊肉,頓時鮮血流出,也流進我的嘴里,我全部吸到腹中了。你疼得“哎喲”一聲推開我,生氣地恨聲罵了一句:“該死的……”就一整衣衫,手捂?zhèn)?,轉身離去了。
“當時,我以為你是一時生氣離開,馬上還會回來的,誰知你一去不歸。我一直等到天明,也沒等到你,只好怏怏而歸。我想把你離去后的消息告訴大師兄,他卻正巧也有大事下山了。我一人悶在山中,盼你過些日子再來,會像你說的那樣回來娶我。誰知你一去不歸,音影不見,一月,兩月,三個月,半年過去,竟沒有你的一點音訊。大師兄回來后,又勸慰我一番,又派人四處尋找你,仍然沒有結果??墒牵以僖膊荒艿攘?,因為一則思你太甚,魂牽夢繞,實難抑止,二則我已……懷上了你的孩子……”
“什么?”蘇劍聽得嚇了一跳:怎么,爹爹還有一個孩子?他在哪兒?是誰……他頭腦一陣迷亂,沒容細想,卻聽巧姑又已經咬牙切齒了:
“……蘇浩然,我找了你整整半年,孩子都快出生了,我才在滇南找到你,沒想你卻已經和別的女人結婚了,我趕到時,你剛剛完婚不久。你知道嗎?我聽到這個消息時,差一點死過去,我還記得與你見面時你的神態(tài)。這回,你可真大變了,穿得整整齊齊,干干凈凈,一點也不像從前那雖然瀟灑卻也有些落拓的樣子。你看到我,還裝出一副非常驚異的樣子,還叫我巧巧,裝模作樣的問我從哪兒來,還把你的新歡介紹給我,對了,她長得很美,又比我年輕,小鳥依人地倚在你身邊。看見這種情景,我氣得肺都要炸了。
“我強忍著沒拔出劍來殺了你們,我都忘記對你說些什么了,反正,我記得,我告訴你,我懷了你的孩子,還當你那新歡的面講了樹林中已發(fā)生的一切。你聽了臉紅的像要冒出血來,竟然翻臉不認人,大喊大叫說我胡說八道,說根本沒這回事,還讓那女的別信我的話,你的小美人一開始也氣得臉霎白,后來竟和你一起說我胡說,她還說她根本不相信,說你是個正人君子,絕干不出那事。你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罵我是賤女人,瘋女人,說我不是你的師妹。我真氣瘋了,拔出劍要殺她,又被你攔住,把我推開。我完全絕望了。從那一刻起,我算看透你了。后來,你可能又覺得內疚,又稍稍消了點氣,讓我別著急,和你談清楚??晌乙呀洴偭耍乙涯Я?,我什么也不想說了,只想殺了你,殺了你的美人,讓你痛苦,可我辦不到,身子又沉。我不能賴在你家呀,我只好掙扎著往外走,你又假仁假義地攔我,勸我,我就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說你不讓我走,我就自殺。你只好躲開,我在前面走,你還假惺惺地跟在后邊,又假裝地掉幾滴眼淚,沖我的背景喊了幾聲‘巧巧’??墒牵沂裁炊疾宦?,什么都不見,什么都不信了。我就這樣離開了你。從那以后,再沒和你見面。蘇浩然,從此以后,你是我的仇人,我將你千刀萬剮也不解心頭之恨哪,這回,你的兒子落到我手中,難道我還不該報復嗎?難道還能怪我心狠嗎?蘇浩然,你說,你說,怎么你還笑?啊,我明白了,你是說,他也是我兒子,對,他是我的兒子,可他是你的骨血,我要叫他生不如死,嘗盡人間種種苦情,才消我心頭之恨。蘇浩然,你說,我過份嗎?不,你沒嘗過我受苦的滋味,我恨你……”
蘇劍聽得如陷云山霧里:怎么自己成了這道姑的兒子?她一定完全瘋了,說的都是瘋話,可是……
“那天,離開你家沒走出十里路,我就肚子疼得厲害,我知道要生了,可正是野地,四下無人,沒人相幫,我挪到路旁一片草甸子中的一個大草堆旁,身子一歪就暈了過去。等醒來時,孩子已經出生了。我自己用劍割斷了臍帶,就把孩子扔到了草堆旁,任憑他哭叫,我也沒理。他是你的根兒,就讓他替你受點苦吧!可是,呆了一會兒,又有點心疼,摟在懷里愛一會兒,一狠心,又扔到草堆上,拔出劍要殺死他,可又不忍心,我又扯下一塊衣衫包起他,抱在懷里看著他小臉落淚,孩子有什么罪呀?可我一想他是你的孩子,就又一狠心,將他扔到草堆上,又拔出寶劍想砍他,可這時,孩子‘哇哇’大哭起來,我的心又軟了,下不得手了,眼淚‘嘩嘩’流下來,最后,終于哭著扭身走了……”
巧姑說著痛哭起來,哭著哭著又轉向蘇劍,淚眼模糊地望著他,突然一把將他抱住,“兒啊,娘對不起你呀,你可讓娘想死了……”
蘇劍覺得天塌下來。他一邊用力掙脫巧姑的摟抱,一邊拼命嘶叫:“不……不……不是我,不是我……”
“兒啊,正是你呀……”巧姑泣不成聲:“那天,我離開你走哇走哇,走出了好幾里路,可還是聽到你的哭聲,你終究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哇。我再也忍受不住了,回身又踉踉蹌蹌地往回跑,誰知道回原地一看,你已經沒了。附近沒有一點血跡,又是大白天,就是道路,不可能有野獸,你能去哪里呢?我四處打聽,結果有人告訴我,一個長相和你爹爹一樣的人,曾抱著個嬰兒在附近走過。他一定是偷偷地跟在我后面,等我離開后抱走了你呀……”
蘇劍的腦袋轟轟作響不停,一種難言的感情在他心頭升起,他大哭起來:“不,不,不是這樣……不是……”
“是啊孩子!”巧姑為他擦著眼淚,“娘為啥要騙你呀?娘當時因為筋疲力盡,又知道你被爹爹抱走,放心了,身子也就再也掙扎不動了,就近找了個客棧住下來,直到半月后,才掙扎著下床,又去找你,沒想你爹爹已經帶著你和那賤人走了,不知去向了。我多方打聽一點消息沒有。后來,我就來到千山出家,指望著能忘掉前情,心得安寧,然而十年來晨鐘暮鼓,新月殘陽,心終難靜啊。那種痛苦、思戀,苦苦地咬著我的心哪,我恨你爹,恨你,也想你呀!直到昨日見到你,才知你爹爹后來帶你們隱藏起來,那天,我一見到你,看到你的模樣,就知道是蘇浩然的兒子,就知道是我的兒子呀……”
蘇劍還是搖頭嗚咽道:“不,不是這樣……”可口氣已沒那么堅決了,一瞬間,他的腦海中閃過一些往事,小時候,自己常問爹娘,自己是從哪里來的,爹娘總是說:“從大地里撿來的!”記得有一次自己還委屈地大哭起來。爹娘趕忙又爭著把自己抱在懷里,好言相勸。娘還責怪爹爹說:“跟孩子說這干啥!”爹笑嘻嘻地對自己說:“好劍兒,別哭,爹是逗你玩呢,你是娘生的?!彼闹锏母共空f:“你是從這里爬出來的?!弊约哼@才破啼為笑了,但又刨根問底地看娘的肚子,奇怪肚子沒有縫,自己是怎么從里邊爬出來的,把爹娘逗得開懷大笑不止。之后,爹爹也不止一次管自己叫“大地里撿來的孩子”,因自己已習慣了,認為他們是開玩笑,就沒以為然?,F(xiàn)在看來,八成這里邊還真有……
想到這里,他感到一顆心好像斷了線的風箏從天空往下落,落向無底的深淵,空虛、失落、委屈、絕望、痛苦……各種感情一齊攫住了他的身心。他看看旁邊的道姑,不由心想,難道這就是自己的生身母親?不——他又想起了死去的娘,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她才是自己的娘啊,她是不可代替的。這里一定有什么差錯!自己的親爹娘在靠山屯,自己的娘已經在自己的面前自盡了,已經長眠在長白山的山林中了……想到這里,他覺得身上的力氣又恢復了,又堅強起來,用勁搖搖頭,對道姑道:
“前輩,你一定錯了,你不是我娘,不是我娘……”
“什么?你這個不孝的,難道你爹害我一生還不夠嗎?你還要繼續(xù)害我嗎?我……”道姑面容又變得仇恨而猙獰,五指如鉤,緩緩抬起,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快,叫我娘!”
蘇劍倔強地挺著脖頸?!安?!”
“你……”巧姑手掌欲落不落,“你敢不聽我的話?我讓你……”她突然又軟下來:“孩子。你爹沒教你讀書嗎?你應該明白事理呀,哪有兒子不認娘的呢?快聽話,叫娘!”
蘇劍倔立不語。
“你……”巧姑再也忍不住,一把揪住蘇劍的脖領,高喊起來:“快,叫娘,你聽見沒有?我是你娘,是我生的你,沒有我就沒有你,我懷你生你時受了多少罪呀,你為什么不認娘,你要折磨死娘嗎……”
她又嗚嗚哭起來,蘇劍也淚花在眼中轉,可他仍不能讓巧姑如愿。他哽咽道:“前輩,此事重大,俺是俺爹娘養(yǎng)大的,恩重如山,俺怎能貿然稱她人為娘?此事等晚輩深思,如日后確能證明前輩所言是實,晚輩一定改口,為此,請恕晚輩現(xiàn)時不能讓前輩滿意之罪。”
“你……”巧姑恨恨不已,可又無可奈何。她擦干眼淚,無奈地道:“你呀,和你那死爹一模一樣。那,你從今往后叫我什么?”
蘇劍應聲道:“還請前輩指點,只要不再逼晚輩叫娘,一切敬聽前輩之命!”
“那……”道姑邊想邊道:“說起來,我有道號,叫妙月,可你這么叫太過生分了,……算了,我總是你的長輩,和你爹又是師兄妹,你……你只好叫我姑姑了。該死的犟種……”
蘇劍急忙施禮,大聲叫道:“姑姑在上,請受侄兒一拜!”
“哼哼。”巧姑臉上現(xiàn)出一絲苦笑:“看來,只好這樣了。我現(xiàn)名叫巧姑,你又叫我姑姑順乎自然吧!”她又轉向石像,怨恨、痛苦、無奈……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說:“蘇浩然哪,蘇浩然,現(xiàn)在你聽清我的話,我恨你,恨海難填,永生不變,我喜歡你,也終生難忘,為此,我用盡心血,按記憶中你的模樣,制成你這尊石像啊。痛苦之時,我恨你,打你,咒你,將你置入陰冷的洞室,讓毒蛇咬你,有時忍不住,又將你帶回這個洞室,哄你勸你,可你總是不發(fā)一言……你、你折磨我啥時候是頭???你說,我該怎么辦?告訴你吧,因為恨你,我也恨你的兒子,我要讓他替你償還你給我造成的痛苦,可他也是我的兒子,因此,我又心疼他,還要照應他,不能讓他受別人的委屈。你被蒼生教暗算而死,我是又解恨,又傷心,又特別恨蒼生教,因此,我要幫劍兒修成絕世武功,為你報仇。這孩子根骨奇佳,良材美玉,你地下有靈,就幫我早日實現(xiàn)愿望,讓他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吧。也望你冥冥中告之劍兒,讓他叫我一聲娘吧……”
說著聲音又透出酸楚,她哽咽一下忍住了。等回過頭來時,面容已經異常平靜。她說:
“從現(xiàn)在起娘要盡一切力量,將你培養(yǎng)成絕世高手,可你一定要聽娘的話。聽見了嗎?”
蘇劍正色一禮道:“姑姑,侄聽見了!”
巧姑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對,姑姑,我是你姑姑。好吧,咱們這就開始練功,跟我來?!?br />
她坐到炕沿上,又拍拍旁邊:“劍兒,快坐到這里!”
蘇劍依言坐好,不知巧姑擺弄了下什么,床鋪突然一個折翻,蘇劍不由“啊”了一聲身子向后張去,然而,他的驚呼只叫出半截,就止住了,因為,他馬上發(fā)現(xiàn)自己雙足著地,穩(wěn)穩(wěn)地立在另一個天地里。
這又是一個洞,但十分狹窄,方圓不足五尺,頂部很低,人需低頭躬身才能立起,洞頂好似鑲著一顆子,放射著光華,照亮了整個石室,地上,有兩個約有尺多高的石墩,好像是坐人的地方。四壁全為巖石,仔細望去,巖石上印有不少掌痕。在一面墻上,則有一幅石刻壁畫,畫上全部是山,重重疊疊,高高低低,密密麻麻,其中一峰兀然突起。恍惚間,他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這幅畫。
巧姑此時神態(tài)已恢復正常,她與蘇劍促膝坐于兩個石墩上,“這就是你的習武之地,亦是我十年練功之所。你休要小看此室,它是我花了多年功夫修筑的。方寸之地,展轉騰挪,才是英雄。你知道我為何修筑此室嗎?只因我多年一直痛苦難抑,無法迸發(fā),就造了此室,每逢怒恨之極時,就在室內大打出手,你看見這墻上的掌印了吧。這都是我積郁難抑時,喚著你爹爹的名字打出的。我雖使出平生武功,但石室狹小,伸足行掌都受到限制,這樣,久而久之,不但抑制了狂燥之情,而且,武學亦大有心得,明析了化長為短,以近搏遠之法。你潛心修習,必有好處。好了,現(xiàn)在我先試試你的內力如何。接掌——”
巧姑說著,雙掌從胸前緩緩推出。蘇劍不容多想,也伸雙掌迎接。四掌尚未接實,便覺一股大力慢慢壓來。他使出全部力氣抵住,巧姑一邊推掌一邊道:“你何時抵敵不住,須及時出聲,我撤掌收力?!碧K劍已無法回話,只是用足力氣抵住,只覺壓力越來越大。雙掌終于接實,蘇劍聽到自己全身的骨骼“吱吱”作響,簡直喘不上氣來,可仍不示弱,拼力抵擋。巧姑面現(xiàn)驚異之色。掌力愈大,蘇劍雖覺抵擋極為困難,卻又總覺心里還有勁,只是不能使出去,就苦苦撐著。巧姑神情越來越凝重,掌力進一步增大,蘇劍只覺五內翻騰,感到再撐下去將會被掌活活壓死。然而,就在此時,他感到巧姑的掌力漸漸減弱,最后終于消失了。他的呼吸也就平穩(wěn)下來。
二人雙掌收回后,巧姑吁了口道:“看來,你爹爹已給你的內功打下根基,剛才我使出六成力氣,你仍能支持,實屬難能可貴。但你尚未通運用之法,所以,尚有大部內力蓄于丹田未能收發(fā)自由,必須待以時日調勻。然而,內力是學武之人根基,決定習武人進境大小,試想,任你武功精熟,招法神妙,卻內力平平,攻擊之效何能大焉。依你目前所蓄內力,只能列江湖二流人物,需盡速加強。這該如何是好呢……”
巧姑想了一下道:“有辦法了……”說著不知在石壁上怎么點觸了幾下,石壁裂開,她自顧而出,不一會兒,只聞幾聲“哎喲”叫聲,三個人“咕碌碌”滾了進了,巧姑隨后而入。石壁再次合嚴。
巧姑帶進來的正是遼東三畜。石室本來就狹小,驟多三人,更覺擁擠。楊震江沒等站穩(wěn)就吵起來:“你這道姑……啊、不,你這前輩,救俺兄弟離開蛇洞,本該感謝你,可又為何將俺帶入這破地方?這疙瘩連腰都直不起來,這是整的什么名堂?”呂震山也道:“可不是咋的,俺弟兄早已餓了,還是先讓俺吃飯再整別的事吧!”
牛震天畢竟是老大,比兩個兄弟強,他甕聲甕氣道:“你們倆個懂什么?前輩救咱,怎會半途而廢。定然有要事讓咱弟兄辦。前輩你說話吧,讓咱遼東三畜干什么,咱決不會說半個不字的!”
“對,”呂震山連忙順桿爬,“咱遼東六畜最講信義!”
見兩個兄長如此,野羊也只好強打精神,“對,俺楊震江肚子雖餓,可也和俺倆哥哥一樣,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先人后已,俠肝義膽,一切,但憑前輩指派!”
“好,我素知你們遼東六畜行俠仗義,舍已為人,今日,我就要你們舍已助蘇公子一次,行嗎?”
“這有何不行,蘇公子乃一代大俠蘇浩然之后,為了救他,我等兩肋插刀在所不辭!”
“難得難得,”巧姑贊道:“我一定成全你們,現(xiàn)在,你們聽我的招呼,來,你們前后一個挨著一個,都坐好,坐到蘇公子身后……”
“在巧姑的指揮下,蘇劍和三畜一個挨一個前后排成一排,蘇劍坐在前面,身后是野羊、神驢、金牛,掌抵蘇劍后心,三畜如法炮制,各自抵住身前人的后心。最后,她亦將雙掌抵住金牛后背,對蘇劍道:“抱元守一?!庇謱θ蟮溃骸奥犖抑?,一起發(fā)力!”
“這……”野羊有點發(fā)毛,“前輩,這不是一個打一個嗎?我野羊后心來這么一下子不就完了嗎?”
神驢一聽也有點害怕。“前……前輩咱們這是整啥呀?您可別害弟兄啊……”
巧姑不耐煩道:“放心吧,只要你們聽我的話,使出真力,我保證你們沒事,否則,誰不使真力,誰必然受傷。好,開始!”
聽道姑這話,遼東三畜只好一起發(fā)力,蘇劍只覺后心一熱,一股熱乎乎的東西從野羊的手掌傳入自己的身體,向自己的四肢流動,漸漸流向手臂,手指,他想到巧姑的囑咐,急忙雙手抵墻,只覺那股熱流到了手指又返回體內,于是覺熱流沿著周身經絡周轉不息,十分舒泰。
約有一個時辰,身后再無熱流導入,只聽巧姑喝叫一聲:“撒手”三畜皆放下手來。野羊道:“咦,俺怎么渾身懶洋洋的一點力氣也沒有?”神驢道:“俺也是,八成剛才累了!”金牛悶道:“哼,咱們上當……不,咱們該吃飯了?!?br />
野羊一聽,“大哥言之有理,咱們一天沒吃飯了,又用了這多力氣,怎能還有力氣?哎,前輩,這回該讓咱弟兄吃飯了吧!”
巧姑輕笑一聲:“好吧,咱們出去吃飯。”
出得石洞,已又是紅日西沉時刻。蘇劍只覺渾身舒泰無比,內力充盈,一舉一動,與往常大不相同。
那小道姑早已將晚飯備好,雖然與前日一樣無酒無肉,還是素菜干飯,可人已餓急,三畜敞開肚腹,張大嘴叉,掄圓腮幫,一頓海吃,直到肚子圓溜溜的鼓起,才放下碗筷。然而,他們很快大叫起來:
“咦,大哥,三哥,俺明明吃飽了,肚子還撐著呢,怎么還覺得渾身空空,一點力氣也沒有!”
“是啊,”呂震山也說:“俺倒覺得渾身更沒勁兒了,懶洋洋的,俺從來沒這樣過呀……”
牛震天是老大,他先明白過來。“前……前輩,你……莫非……”
巧姑冷笑一聲:“你三人的內力,在吃飯前就沒有了!”
“什么?”金牛瞪大眼睛,看看道姑,又看看蘇劍,“你是說俺弟兄的內力都讓你給弄到……弄到他……蘇公子身上去了!”
“是啊,”巧姑道:“你們不是說為了蘇公子兩肋插刀,肝腦涂地在所不辭嗎?我就成全了你們!”
“你……”
三個畜牲一下傻了。習武之人,哪個不視內力如命?招術如有明師指教,不難練有所成,而且,招術要靠內力做根基,才能發(fā)揮作用,沒有內力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這遼東三畜萬沒想到,眨眼間,自己的內力全失,以后還練什么功?行什么“俠”,活著又還有什么意思?他們是真心想幫蘇劍,可萬萬沒想到把自己的內力給他呀!呂震山氣得跳起來,沖蘇劍大罵:“姓蘇的,俺和你無冤無仇,本為救你而來,你憑啥把俺內力整去……你、你還俺的內力。還俺的內力……”
罵著,又撲上來要打,被牛震天攔住?!叭?,這不怪蘇公子啊……”他情不自禁地抽泣起來?!八懔?,咱們認命吧,為了蘇大俠的后人,咱們也算值得,只可惜天下英雄沒人知道咱的義舉……”
“是啊,”野羊也在旁邊悲聲道:“咱內力給了蘇公子,天下英雄能知道嗎?蘇公子,你說,俺弟兄該咋辦哪……”他百感交集,痛、氣、急、悲和無奈交加,下意識地捶打起蘇劍來。
蘇劍這時才明白自身變化之故,不覺又愧又悔,見楊震天打自己,也不還手,只是躲開臉面等要害部位,任其毆打,卻覺他的拳腳落在身上猶如孩童一般無力,毫無疼痛之感。三畜見狀不由悲痛再難禁制,一個個仰身倒地,痛哭失聲。
“俺的內力呀……俺的寶貝內力呀……你再也不跟著俺了……”
蘇劍看著越發(fā)不忍,連忙上前勸解,可三畜只是悲泣不已。無奈,他只得求助巧姑:“姑姑,你……你把俺的內力……再還給他們吧!”
“什么?”巧姑一臉怒色?!拔液眯某扇?,將他們三人內力輸入你體內,你不道謝,卻還要還給他們?莫非你忘了他們是你的敵人,要抓你去蒼生教嗎?”
“這……”蘇劍雖明白這個道理,可就是感情通不過。“姑姑,子日‘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俺豈能以他人之痛為自己之福?如此,俺一生心中有愧,難得安寧。姑姑,俺求求你了……”
“胡說!”巧姑怒道:“簡直迂腐之至,這是練武之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你卻拒之不受,你還想練高深武功為你爹報仇嗎?”
“我……|”蘇劍道:“姑姑,習武之人并非一定要取別人內力為已用,俺爹爹也沒這樣,不也是絕世高手嗎?只要晚輩下苦功,一定可以如愿以償的!”
“可那要多少時日?我這是助你速成!”
“我不要速成!”蘇劍語氣越發(fā)堅決:“姑姑要不依我,我就再不學你的武功!”
“你……”
巧姑怒色一閃又逝。她無力地沖天合十一禮道:“天數啊,天數!”
語畢,目視三畜恨恨道:“你們聽見了吧,遇上這混蛋,便宜了你們。走……”
“這……”
三畜愣住。呂震山上前一步,“前輩,你說,俺內力,人……你還能從蘇公子身上……拿出來還給我們……”
巧姑長聲道:“既能取之,自能予之,區(qū)區(qū)小技,何足道之!“三人對看一眼,金牛道:”這……前輩,俺遼東三畜……這個……大不好意思啊……這個……“
楊震山見大哥說不明白,急忙在一旁接過話頭:“是啊,俺大哥是說,俺遼東三畜俠名遠播,既已將內力給了蘇公子,因何再索回,這不成了拉屎往回坐了嗎?……這絕不是俺弟兄的英雄本色!”
蘇劍在旁看得明白,這三人雖是渾人,卻真有副俠義心腸,不由很感動,在旁大聲道:
“三位兄長若不依在下之言,在下終生不再習武!”
“這……這……蘇公子何必……”
“行了,別啰嗦了,”巧姑在旁不耐煩道:“你們以為我愿意這么做嗎?還不是這個孽子!快走……”
遼東三畜只好聽從招呼,感動不已地隨著巧姑回到那個石室,又一個接一個坐好,但,這回是蘇劍坐在后面,他的身后是巧姑,最前面是楊震江則雙掌抵著石壁,半個時辰過去,三人內力又歸。
事畢,三畜每人給蘇劍磕了個響頭,齊道:“從今以后,遼東六畜就是蘇公子的人,鞍前馬后,指哪兒打哪兒!”這三畜還真言出必行,就從這天以后,他們性情大變,雖人還粗魯,但惡性大消,對蘇劍恭敬有加,猶如主人一般,而且,在蘇劍與巧姑練功之日,他們與那小道姑在觀外分頭尋視,嚴密守衛(wèi),以防有人打擾。
蘇劍在這觀中一住一個半月,日夜不息地按著巧姑指點,潛心習武練功,在這半月之內,他共修習了兩樣功夫,一是點穴,這是他想起受艾小風所制之事自己提出來的。二是習了千山劍法。
巧姑對武學確有獨到之處,為讓蘇劍盡快學會點穴術,她畫出一張人像,標出經絡走向,然后一一講解指點,人身共有三百六十個穴道,但制人者為二十四大穴,他一一指點,先教他認穴道名稱,然后一一講解:點中死穴,人必死無異;點中暈穴,人則暈倒不醒人事;點中麻軟穴,人則癱倒,神志清醒卻不能動彈,時間長不解,人就癱瘓。又教給他解穴方法。蘇劍悟性奇佳,很快記熟并練得得心應手。在他修習精熟之后,巧姑又道:
“點穴手法雖然精妙,功效甚大,但必乘對手不防之時襲之方能奏效,絕非萬能,試想,與人交手系武林高人,豈不懂點穴之法?交手之時,他必然全神防備,豈能點中?因此,武學之根底還是要功力深厚,才能隨時游刃有余。再者,武林中還有會閉穴之人逆穴之人,點穴全無效用。你要切記!”蘇劍深感此乃金玉良言,牢記在心頭,更加刻苦練功。巧姑見他進境神速,心中甚慰。
點穴之法練成之后,一日,巧姑忽指著石室上的石畫對全蘇劍問道:“劍兒,你現(xiàn)在看出這幅畫是哪里嗎?”
蘇劍細看一遍道:“晚輩只覺眼熟,想不出是哪里?!鼻晒玫溃骸斑@不怪你,因你第一次來此,又沒有細觀山景,這是我做的千山的全景圖,你若仔細數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畫中整整有千座山峰。”聞此言,蘇劍定睛細看,果然看出名堂,他指著其中最高最大之峰道:“姑姑,這個山峰一定是咱們腳下的絕頂了?”巧姑滿意道:“正是,現(xiàn)在,你一邊溫習點穴功夫,一邊仔細觀察這幅千山圖,看其奧妙何在。待你看明白之日,我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