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博凱里尼B降調(diào)協(xié)奏曲（三）

　　翌日是星期六外面狂風細雨從昨夜間下至今日不見停，原本和萬曉玲她們約好去逛街也因此取消。她正對著一窗戶水珠子發(fā)愣，想著隨便吃點面一天也就打發(fā)了。一旁手機響起，想到是不是萬曉玲改變主意又想逛街去。
　　打來電話的卻是翁君寧。
　　她馬上接聽。
　　“翁小姐，你好。”
　　那邊沒有多余客套，直奔主題“辛絳，你在家？不好意思我知道今天你休息，有一件事我要讓你幫我去看一下?！?br /> 　　“好的。”
　　“今天我和梓柏約了重要的客戶見面，他已經(jīng)遲到一個多小時電話也沒人接。你去他家里看他是否在家，備用鑰匙在保安處?！?br /> 　　“我去？”她心里想多不方便。
　　那邊知道她的心思于是說“呵，沒關(guān)系你去如果他不在你把鑰匙放回保安處就沒事了；如果在你就直說我讓你去的看是怎么回事，這邊我走不開就這樣?！?br /> 　　她‘好’還沒有說出口，翁君寧已經(jīng)掛斷。她急急忙忙拎起包拿了傘出門，雨天車難打費了一番功夫總算截到車。他所住的別墅區(qū)在郊外，路上也頗費了點時間?？偹愕竭_，她先去保安處問了門牌，打著傘按保安說的一路找過去，穿過人工精心布置的庭院小徑遠處草坡上綠色的植物一株株挺立著開出紫藍色花朵，漸行漸遠來到大道雨絲透過森郁樹蔭搭起的枝葉涼棚落下，路盡頭煙樹迷離，青溶溶的氤氳包裹著一層建筑。
　　她已經(jīng)走出一身汗，站在他家門口收起傘按下門鈴。
　　答錄機里沒有傳出人聲，恐怕他不在家。她又按了幾下依舊沒有反應，只好匆匆折回保安處拿了鑰匙來開門。
　　此時，她的鞋子已經(jīng)進水，臉頰微紅順著太陽穴淌下來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恐怕身上亦有汗味。站在門口進退兩難萬分尷尬。長長的門廊望進去一片幽暗，不像有人在的樣子。她提聲問候：應總？你在嗎？我是辛絳。
　　待了一會不見有人回應，她將傘放在外間自己脫了鞋進來。按通常的家具布置，門廳入口處應該會有一排燈的開關(guān)鍵。她摸索不到探近一看只有答錄機的按鍵并無電燈開關(guān)。燈的開關(guān)在哪里？她越往里越不知所措，憑感覺在墻上摸索總算碰到一顆按鍵，這一按全部的燈都亮起。她的眼前瞬間明亮，幸好應梓柏沒有看到她驚異呆滯的表情，偌大的房間沒有一堵多余的墻空曠闊朗，沒有鐘表窗簾全部拉攏氣氛靜謐。
　　環(huán)境愈是富裕，身外物愈是精簡。
　　而他已不是精簡而是極簡。辛絳稍稍適應不禁露出駭笑。
　　她向樓上走去，以為上面是他的臥室。樓梯直接通往樓頂她徑直來到露臺，寬闊處沒有一盆植物冷冷清清的只有一把椅子對著中央大道與不遠處連綿沉寂的群山。目光淡淡一掃，這四周風景都很美?？墒撬娗檫@一面，她掃視群山目光停落在一處山腰上。濃綠包裹下那一塊白色尤為突出。
　　她將雨中的椅子挪到屋檐里，回到樓下，聽到一陣咳嗽聲。她聞聲向里面走，看到由倆堵髹白墻阻隔的睡房，床上躺著的正是應梓柏。他整個人裹在被子里，發(fā)出悶悶的咳嗽聲。
　　“應總？”
　　他一動不動。辛絳慢慢走近，他閉著眼睛喉嚨沙啞道“我感冒了，你走吧我睡一會就好?！?br /> 　　她伸手往他額頭上一碰，“哪里是感冒都發(fā)熱了，必須去醫(yī)院。”
　　“睡一下就好了?！彼?br /> 　　“這不是睡一下就能好的?！彼炎约旱念~頭貼上去，感覺他燒得不低“咱們穿好衣服去醫(yī)院。”
　　他把頭往被子里鉆，辛絳到處找他的衣服？衣柜在哪里？？悉悉索索進進出出的聲音擾得他煩躁。
　　“你在干什么？！”
　　“你的衣柜在哪里？”
　　他實在睜不開眼，十分勉強的從眼縫里看去，嗯？不是翁君寧？
　　“你誰？”
　　她穿過浴室終于找到衣帽間，這房子的布局簡直不知所謂。她隨便拿了衣褲回到睡房，應梓柏已經(jīng)入睡。她坐在他身邊輕輕喚醒他。
　　“穿好衣服，我們?nèi)メt(yī)院。”
　　他頭重腳輕渾身無力，人靠在她身上像個玩累的小男孩。毛茸茸柔軟的頭發(fā)貼在她勃頸處，伸手碰到他削瘦的臉頰也是燙燙的。
　　“梓柏先別睡，咱們先穿衣服?！?br /> 　　梓柏？他聽到有人溫和的叫他。梓柏，那個是老虎刺扎到手很痛的，不要亂玩。他在山林里亂跑亂串，一個不小心摔了下去膝蓋上血肉模糊。梓柏，跟你說不要下去玩，摔了疼不疼？他搖搖頭說，不疼。
　　“什么？”辛絳看看副駕駛座上的他。好不容易幫他穿好衣服來到車庫扶上車，此時他沉酣睡夢渾然不覺。
　　她看一眼他沉靜的睡顏，把車子開的小心穩(wěn)當。到醫(yī)院辦好手續(xù)，因為床位緊張暫時沒有病房。先在輸液室輸液，深棕色的針織長毛衣包裹著的他一動不動，左手手背上掛著鹽水，腦袋耷拉在椅子上依舊熟睡不醒。
　　這會兒騰出空她給翁君寧打電話。
　　翁君寧也猜到他病了不然工作第一的他不會遲到，“要緊嗎？”
　　“高燒退下來的話問題應該不大，現(xiàn)在沒有床位，我們在輸液室先掛鹽水?！?br /> 　　“我這邊還要一點時間，好了馬上來。先辛苦你?！?br /> 　　“沒有的事，那你先忙?！?br /> 　　她把毯子輕輕蓋在他身上，瞧著他濃濃的眉毛，挺拔的鼻梁，輪廓硬朗的側(cè)臉心里涌出萬般柔情。靜靜陪伴著。
　　稍后翁君寧趕到，很快搞定病房的事。看吧，有本事的女人凡事唾手可得；沒本事的女人只能在輸液室陪伴。
　　他轉(zhuǎn)入VIP病房。翁君寧陪在一側(cè)吃巧克力看小說。
　　他醒來時，雨還在下，這雨下足一天。天色黑沉，房間里只開了一盞柔黃的壁燈，光影籠罩下她靜若一株水仙。
　　“什么時候了？”
　　她看看腕上的表“七點多了。”
　　“我睡足一天，好多了?！?br /> 　　“你知道你發(fā)高燒嗎？你知道你睡得人事不省嗎？你知道你嚇壞兩個女人嗎？”
　　現(xiàn)下，他好多了雙手枕在頭下，“哪里來的兩個女人？不是只有一個嗎？”
　　她假裝生氣，雙眉蹙起“應梓柏真應該讓你死在家里?！?br /> 　　惹得他一陣好笑。
　　“巧克力?！彼粗凶永锏那煽肆?，揚揚下巴。她塞一塊到他嘴里，再不去理他顧自看小說。
　　他輕輕咳嗽“看什么小說呢？”
　　“葬禮之后?！?br /> 　　“哦，兇手是誰？？”
　　她正要說，應梓柏坐起身把枕頭豎起靠在背后，問“今天我沒到，郭力那邊沒問題吧？”
　　說起正經(jīng)事，她自然也正經(jīng)起來“我敷衍的很好，你又送了他那么多他想要的東西。大體上沒問題，只是我怕你把他喂的胃口越來越大?！?br /> 　　“你怕以后滿足不了他？”他輕笑“這一點你放心，地他們一口吃不下，肯定要分出來?，F(xiàn)在我們不光要繼續(xù)喂他，還要更快收線?，F(xiàn)在地城給他多少好處？”
　　“沒有我們多，但我也贊成盡快收線?！?br /> 　　“那批老外什么時候能到綠洲？”
　　“就這兩個月里?！?br /> 　　他點頭，感到肚子餓“你吃了飯沒？？”
　　“沒有，辛絳去買了。”
　　“那，再給我塊巧克力?！彼钢缸笊辖悄菈K。
　　“你怎么就病了？”她隨口問起“又坐在露臺上吹冷風？好有閑情逸致?！?br /> 　　“沒有小坐了一會兒，誰知道就感冒了?！?br /> 　　辛絳在門口聽到露臺小坐的事，想起那奇異的風景。拎著外賣進來，先看向他“應總，你醒了，好點了嗎？”
　　“沒有外人叫我梓柏得了?！彼c頭“頭沒那么沉了。謝謝你?！?br /> 　　她幫翁君寧把吃的端出來，三人隨意的吃了點，飯后翁君寧泡了自帶的茶，大家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
　　她無聊的又看起書。
　　“翁小姐，也愛看這個？”
　　“是，你看過？”
　　“一整套都看過，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每一個故事的大概內(nèi)容和兇手。”
　　“嘿，別告訴我。我要自己猜。”
　　他打哈欠“你們好走了，我要睡了?！?br /> 　　“你都睡一天了，你還睡?。课伊粢古隳?？要不辛絳留下陪你？”
　　“不要煩我，都走吧。”
　　翁君寧抿嘴一笑，滿意的拉過辛絳走出病房。
　　“翁小姐，應總，他家的那個露臺。?！?br /> 　　“呵”她微笑“你不知道，他有兩種情況非坐露臺看風景不可。一是他心情特別壞的時候；二是他心情特別好的時候。”
　　“你知道他椅子對著那邊的山，那山上白色的一塊是一排排的墓碑?！?br /> 　　“那又怎么了？”
　　辛絳只能說“沒什么?！?br /> 　　“走吧，我送你回家。今天謝謝你了?！?br /> 　　她搖搖頭，心思飄得老遠。
　　病房里，他熄了燈靜靜閉目躺著。電話聲打破靜寂清擾了思緒，他原本要關(guān)機見是禾楓才接聽。
　　那端傳來急促聲“喂？哥？你在忙嗎？”
　　“怎么了？”
　　“夏松林！他想請你和我吃飯！”
　　“那就吃個飯?！彼雒嫣芍沂种飧苍陬~上“他來找你？”
　　“我剛擺脫掉他，真是陰魂不散。我們不和他吃不行嗎？”
　　他淺笑“你討厭的上司請你吃飯，你去不去吃？”頓了頓又說：“一頓飯而已，真不想去那就算了?！?br /> 　　她不能說，我是因為擔心你。
　　于是她說“你去我自然陪著你去?！?br /> 　　“原本我也要請他吃頓飯，這段時間忙也就不在意了。你把他的電話給我，我會聯(lián)系他?！?br /> 　　“你還要忙多久？”
　　他睡意襲來“嗯?！?br /> 　　“你累了？”
　　“嗯?！?br /> 　　“你再忙也要抽空來看看我，好吧。早點休息，拜拜?！?br /> 　　“嗯，好。”他關(guān)機，翻個身睡去。
　　隔天大清早辛絳到公司想著午間休息時再去醫(yī)院看望他，結(jié)果十點多他出現(xiàn)在辦公室。臉上病容猶在，穿得又格外單薄。坐下就要咖啡，她來到他身邊關(guān)心一問“你出院了？”
　　他抬眼看她“不出院你能在辦公室看到我？”
　　刻薄本色不變。
　　“不是，你……”
　　“上班時間不要扯閑話，咖啡，快點?！?br /> 　　辛絳無奈地向他投去一眼，是有這種人把工作看得比命重要。若是翁小姐在一定能勸他好好休息。
　　他恐怕只聽她勸。辛絳想。
　　午間休息，他趴在桌上輕輕嘆氣。她走過去，問“大家吃午餐去了，你想吃什么我?guī)Щ貋?？?br /> 　　“我沒胃口，不吃了?！?br /> 　　她站在著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勸說。
　　他抬眼看她“你去吃吧。”
　　“總有想吃的東西，再想想。”
　　他笑了“我想吃桂圓燉蛋，外面賣的味道不是我喜歡的?！?br /> 　　“我會做，我做給你吃?！?br /> 　　“去你家？”他眼睛里的神采瞬間恢復“你給我做？”
　　“你可以嘗嘗味道。”
　　“好，就這樣?！彼昧送庖拢两{興匆匆往外走。
　　路上辛絳讓他開車先去市場買了桂圓干，倆人再一同回鳳凰里。他拎著袋子與她并肩走在小路上原本難以忍受的骯臟現(xiàn)下變得可以忍受。她指著不遠處最后一幢居民樓對他說“哪里就是我家，四樓右邊那間?！?br /> 　　應梓柏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其他樓層的陽臺上都裝了防盜窗，只有她沒有。
　　“你家怎么沒裝防盜窗？周圍都……”他指指那些樓層。
　　她想也不想就回答：我不想破壞原有的。
　　呵！原來她也是個不想改變的留戀者。
　　他看她一眼，微微搖頭。
　　這里，辛絳丟下他快步往前走去，一手扶著個老太太倆人態(tài)度親昵。他跟上前，老人家不免打量這個年輕人。
　　她正要介紹他認識金奶奶。
　　“奶奶。”應梓柏滿面笑容態(tài)度十分可親的看著老人說“我是小柏?！?br /> 　　“小柏？”老人細細打量他，“哎呦，真是小柏，奶奶認不出嘍。”他笑著上前輕輕擁住她一會兒“我總惦記著您做的炒米粉，小時候我和張翔每人能吃兩碗，現(xiàn)在更不用說了。”
　　“是了，是小柏。長得怎么高怎么好，叫人一時都認不出來了?！崩先艘恢崩氖?，緊緊地“好好好，我現(xiàn)在就給你做炒米粉。”
　　“好，我有口福了?！彼熘先耸扉T熟路的回家。留下原地發(fā)愣的辛絳，她緩過神目光追隨著他一直到看不見。眼中的慌亂一閃而過隨即跟上去直到又能看到他，眼神不離不棄始終逗留在他身上。那滿目的渴望，他并不知曉。
　　原來真的是他！
　　原來他真的是梓柏。
　　她險些落下淚來。
　　“呦，到把辛絳忘了?！崩先送菩两{在屋里坐下“等著奶奶給你倆做炒米粉?！?br /> 　　他隨意坐著毫不拘束“奶奶，小翔呢？他最近怎么樣了？結(jié)婚沒？”
　　老人在廚房忙活，傳出來的聲音里盡是喜悅“他！吊兒郎當誰會嫁他，我到希望辛絳做我孫媳婦?！彼缴沓鰜砬谱∷麄z道“沒想到讓你搶先一步，要不是跟著辛絳你也不回來是不是?！?br /> 　　他也不辯駁瞧著辛絳笑“你還挺搶手?！?br /> 　　“小翔好，小翔跟辛絳才配。”
　　她拿眼瞪他，一邊扯開話題“奶奶，我來泡紫菜湯?！?br /> 　　“好，放醋，小柏喜歡放醋。是吧，我可惦記著呢?！?br /> 　　他笑“聽見沒，放醋?！?br /> 　　一會兒辛絳端出湯和米粉來，雖然簡單粗陋但是非常美味。深秋的陽光已經(jīng)不熱帶著淡淡溫煦灑進來給人一種懷舊感，他吃的很多讓老人很高興。
　　老人帶著一慣的啰嗦詢問他的一切，工作生活。辛絳以為他會不高興可是他表現(xiàn)的那么好有問必答還不時逗老人開心。他們在一起好比一家人。這是長久以來她所缺失的。
　　時間這樣過去無知無覺，有時它快的驚人；有時它慢的讓人想扼殺它。
　　“你們要上班，走走走，這里不用你們收拾?！?br /> 　　辛絳讓老人坐下“這里我來，現(xiàn)在他是我老板，什么時候上班下班他都可以做主的，所以不怕遲到。是不是？”
　　“小柏這樣有出息，好！我聽著高興。你們空了一起常來看我。不要讓辛絳一個人來，聽到?jīng)]？”
　　他點頭。
　　午間的陽光讓他有點發(fā)暈，出來時頭脹疼，人感到不適。辛絳出來后則一直沉默不語。倆人穿過馬路回到車上，他讓她開車，自己坐副駕駛靜靜閉目養(yǎng)神。
　　不知開了多久開到哪里，車子挪動緩慢一下又不動了。他睜開眼發(fā)現(xiàn)她用那種眼神看自己，而他們現(xiàn)在正堵在高架上。
　　“你這樣看我，好像不認識我一樣。”他半開玩笑“一頓飯功夫你不認得我了！”
　　她想，他既然不說就表明他不想說，那又何必多問呢。
　　“你身體才好點，注意休息。”
　　“嗯。”他側(cè)身繼續(xù)打盹，口里說“晚上，你給我做桂圓燉蛋吧。”
　　她握著方向盤看著前方的路，雖然擁堵但總有疏通的時候。她愿意等待。
　　傍晚五點多，她收拾好，倆人一同離開公司。此間天色暗下來遠處稀薄的晚霞被陰藍夜幕漸漸遮掩，前窗玻璃望出去上空交錯著電纜。樟樹與樓群顯現(xiàn)黑色輪廓，在燈光下才被染上一層昏黃。車流擁擠，騎電動車的人包裹嚴實能感到外面寒風肅冷。
　　他帶著她往自家方向開。
　　坐在樓頂露臺那張椅子上，他看著前方風景。辛絳端著熱氣騰騰的桂圓燉蛋上來，倆人在寒夜里并肩而坐面對著隱匿在黑夜中線條起伏的群山。
　　邊吃邊聊，相談甚歡。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那墓地消失在夜幕里不得所見，到底有多少個白日夜晚他這樣一個人對著它，看了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