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娃東子（一）

　　“嘟…..嘟嘟……”一陣急促的哨聲劃破了寂靜的海邊夜空，海岸邊光禿禿、黑幽幽的石砬子山上滿是荊棘的草叢間正在小憩的海鳥，被哨聲驚嚇得“撲楞楞”煽動著翅膀倉皇地飛離了鳥巢，一頭扎向海天相接的深處。村子里一群忠誠的狗兒們，警惕地豎起了雙耳，屁股沉沉地坐在地上，兩只前爪用力地抓撓著地面，撐起毛絨絨的頭，發(fā)出一陣陣的仰天長嘯，身子跟著叫聲有節(jié)湊地律動著。
　　“快起床，緊急集合！”隨著班長一聲低沉而不容質疑的口令，房間里一下子“炸了窩”，恐懼籠罩了整個屋子，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十二名新戰(zhàn)士從睡夢中驚醒，手忙腳亂在地黑暗中劃拉著自己的衣服，喘著粗氣往身上套著?！皫媳嘲⑺畨?、挎包、備用鞋子，不要發(fā)出聲音，馬上到操場集合！”班長又一次用低沉的聲音命令著他手下的十二名新兵蛋子。東子是這十二名戰(zhàn)友中的一員，三天前離開了家鄉(xiāng)走入了軍營。同班的戰(zhàn)友有來自山東的、四川的、湖北的、河南的，真正是五湖四海。班長是東子的東北老鄉(xiāng)，雖然不是一個地方的人，但是一個省的就足以讓東子產(chǎn)生親切和信賴了。雖說部隊是個大家庭，五湖四海是一家，但老鄉(xiāng)觀念還是根深蒂固地扎在了軍營中，并沒有隨著“鐵打的營房流水兵”的軍隊俗語而使鄉(xiāng)情有絲毫的淡化。
　　東子迅速穿好了衣服，手一扶床邊“嗖”的一下跳了下來，腳還沒有落地，就聽下面“哎喲”一聲傳出了慘叫?！案陕锊壤献拥念^，脖子都踩斷了。”一位湖北籍的戰(zhàn)友叫強生的發(fā)出了不滿的叫喊，帶著濃濃的湖北腔調?！安辉S出聲！”班長厲聲呵斥到。東子根本就沒有道歉想法的閃現(xiàn)，他目前想的只是背上背包，找到挎包、水壺然后往外沖。在心都提到嗓子眼的危急情況下，人的本能總是勝于理智的。東子隨手在墻上左一劃拉抓了個挎包，右一劃拉摸下一只水壺，水壺間的碰撞發(fā)出了“叮當”的聲響?！安辉S弄出聲音來！”班長又是一聲低吼，東子把水壺往脖子上一掛，開始在床下找自己的鞋。摸了半天床下什么東西也沒有，“怪了？明明是睡覺前放在床左邊的，怎么就不見了呢？真是活見鬼了?！睎|子繼續(xù)往床里面摸去，手指尖實然被什么東西擋了一下，他一把抓了出來，正是自己的鞋。黑暗中他狠狠地瞪了下鋪正在打背包的湖北佬強生一眼，心里罵到：“龜孫子，把老子的鞋踢到床里面去了。”東子把鞋往挎包里一塞，拔腿向門外跑去。還沒等邁開第一步，就聽得對面床“撲通”一聲一個黑影重重摔了下來?！斑@是干啥子嗎，可摔死老子了，班長能不能打開燈約，我啥子都找不到了?！边@是一個四川籍戰(zhàn)友叫李宇的聲音。班長怒了罵到：“打個屁燈，快給我收拾東西，拖了班里的后腿，我他媽和你沒完?！崩钣钜幌伦記]了聲響，立即爬起來背背包、穿鞋子。
　　東子隨著其他戰(zhàn)友魚貫而出，沿著樓梯跳著就下去了，邊跑邊系著扣子。來到操場時，班里已經(jīng)有三位戰(zhàn)友在相互整理裝具了。東子連忙彎下腰系上鞋帶，戰(zhàn)友們幫著他把背包整理好。一個戰(zhàn)友喊著呢：“孩子呢？（方言：鞋子）孩子呢？”東子急忙說道：“喊個屁，什么孩子孩子的，鞋子在我挎包里，快幫我插到背包后面。”說著從挎包里掏出了鞋子。隨后，班里的戰(zhàn)友陸續(xù)來到了操場，相互整理著裝具。班長最后一個到位，他站在隊伍面前，用清晰而低沉的口令喊到：“全班注意！面向我成一列橫隊，向右看齊！向前看！報數(shù)！”“一、二、三……十一、十二”操著不同口音的戰(zhàn)友們一個個甩頭報著數(shù)?！吧韵ⅲ×⒄?！”班長一個向右轉，向連值班員方向跑了幾步，在距離值班員五米遠的地方一個立定，“啪”地向值班員敬了一個軍禮：“報告值班員同志，新兵連五班全體緊急集合完畢，應到十二人，實到十二人，請指示！”“稍息！”值班員用宏亮的聲音發(fā)出了命令，“是！”班長又是一個軍禮左轉身跑向班的排頭位置。緊接著是接連不斷的報數(shù)聲和報告聲，不一會兒，值班員高聲喊到：“全體注意！稍息！立正！下面請指導員作指示。”指導員是一位個子不高但身體很結實的東北漢子，用他那高亢的聲音說到：“同志們，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尋釁在我邊境制造事端，企圖侵犯我領土，破壞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我們要堅決捍衛(wèi)祖國領土完整，保衛(wèi)人民的勞動果實。根據(jù)上級的指示，我們將配合某部堅守海岸作戰(zhàn)，我們一定要完成祖國和人民交給我們的光榮而神圣的任務，出發(fā)！”值班員一聲令下：“向右轉！跑步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立即從地面?zhèn)魅肟罩?，黑夜看不清塵土的卷起，但鼻息間已經(jīng)感到了泥土的嗆人。
　　東子隨著前面的戰(zhàn)友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著，也許是高度緊張的緣故，后背已經(jīng)滲出了濕漉漉的汗珠。后面一位河南籍的戰(zhàn)友邊急促地呼吸，邊叨咕著：“這是斗啥呢？咋又打仗了呢，我的娘呀?！迸芰舜蠹s三里多路，部隊進入了兩山中間夾著一條公路的地帶。黑呼呼的山就象要立即倒下來壓向行進中的隊伍一樣。前面又傳來了命令：“向后傳，加快速度！”東子馬上扭頭向后面?zhèn)鞯剑骸跋蚝髠?，加快速度！”后面的?zhàn)友同樣轉頭將命令傳了出去。五里的路程過去了，開始出現(xiàn)個別新兵掉隊的情況了，但更多的卻是背包開始散落，鞋帶開始松開了。突然一個戰(zhàn)士腳下一絆來個了“狗啃屎”，后面的沒來得及停住一腳踩在他的屁股上，也是一個咧趄摔倒在邊上的溝里。部隊還在快速地跑著，隊伍越拉越長，李宇邊跑邊罵罵咧咧地說：“格老子的，這要跑到啥子時候是頭?！睎|子瞥了一眼他隨口說到：“格老子個屁，跑不動掉隊喂狗去，你個錘蛋子。”班長回頭怒吼到：“閉上你們的臭嘴，完不成任務，老子他媽罰你們靠墻站三小時?！标犖閹е涣锏膲m土消失在遠處的海岸線邊。
　　東方泛起了一片白色，天漸漸亮了起來。村子里百姓家的煙筒冒出了淡淡的炊煙，似乎在這淡淡的炊煙中還飄著一股咸魚餅子的香味。北方人看到海的并不多，和魚民共同生活的更少。東子有幸來到海邊的部隊服役，都說這個地方是山長石頭樹長刺兒，說話帶著海蠣子味，的確良的褲子，苞米面的肚子，確實不假呀，就連這炊煙中還散發(fā)著魚味、玉米餅子的味道。這既是傳言，更是生活濃縮的寫照。
　　跑了大約有十多里路吧，隊伍又回到了操場集合。值班員命令各班檢查裝具，清點人員。班長立即下達了“稍息！立正！報數(shù)！”的口令，十二個人一個不少。班長又命令到：“第一名向前一步走！”第一個戰(zhàn)友向前跨了一步，筆直地站在隊伍前。班長上前拉了拉他的背包帶——挺緊，又扯了扯腰帶——不松，瞄了一眼鞋帶——沒開，隨口命令到：“入列！第二名出列！”湖北佬強生一步跨了出來。班長打量了他一會兒，轉到身后隨手把背包一拉罵到：“你小子背包打得象面包，被子都掉下來了，你長尾巴了？”接著又命令到：“把挎包打開？”強生打開了挎包，班長看了一眼：“你的牙具哪去了？”強生怯生生地說：“報告班長，牙具不知道讓哪個龜孫兒給我整掉地下了，我找不到又怕誤了時間，所以…..所以……”班長緊盯著強生吼到：“閉嘴！回去給我自行來五次緊急集合，完不成任務別吃飯。入列！”班長又命令下一名出列，李宇抱著被子跨出了隊伍。班長盯了他半天，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弄得李宇面紅而赤?！澳銈€吊兵，要飯的？瞧你這熊樣，你哄孩子還差不多。”又低頭看看李宇的腳說到：“你瞧你這樣，說你冤了呀，這鞋都他媽穿反了，你左右不分呀！你個吊兵，入列！”輪到東子了，“下一名出列！”班長命令到，東子一步跨了出來，班長瞧了一會兒，突然說到：“把鞋子脫了！”東子猶豫了一下說：“班長，脫鞋子干嘛？”班長不耐煩地說：“讓你脫你就脫，啰嗦什么?！睎|子悻悻地脫了鞋，一只腳上少了一只祙子，東子羞紅著臉低著頭?！昂眯∽?，差點沒讓你混過關，祙子呢？”班長問道，“報告班長，祙子在衣兜里，沒來得及穿?！睎|子回答，“你把腳放兜里得了，省著穿了，給東北人丟臉?！卑嚅L瞟了一眼東子。全班檢查完畢后，班長說：“下面馬上洗漱整理內務，抓緊時間只有二十分鐘，解散！”“呼拉”一下，大家象炸彈扔進人群一樣散開，蜂擁著奔向營房。河南籍的戰(zhàn)友邊擠邊說：“這是做啥事呀，本來有泡尿，一個緊急集合，給俺跑沒了。”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海濱中的空氣透著潮濕、溫潤，更有著海腥的味道。作為旱鴨子的東子，面對著海天相連的世界，一切都是新奇和陌生的。碧蘭的大海，水沬鑲嵌的白色海岸線，偶爾幾只魚船從平靜的海面上駛過；綠色掩映下的各色房子別具一格。東子好奇，這地方的房子怎么每一座都各不相同？家鄉(xiāng)的房子都是泥墻草頂人字架，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千篇一律，而這里的房子有平頂?shù)?、尖頂?shù)?、人字頂?shù)?，建筑材料也都是石頭，建筑風格有中式、歐式、日式。后來東子知道，這里曾經(jīng)是昔日的戰(zhàn)場，中、日、俄不僅在這里兵戎相見過，也在這同一塊土地上共同建設過，所以留下了這各具特色的歷史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