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天空的藍色很純，風很輕也很冷，陽光雖然燦爛，但失去溫度的它總歸是略顯得尷尬。曾幾何時，茵茵綠草變成枯黃的顏色，耐寒的秋菊也不再孤傲，梧桐枝頭尚未凋零的幾片葉子，像舉著最后的旗幟，帶著不甘的倔強，掛著對季節(jié)的相思，描繪著無奈而落寞。萬物生機斂藏，世界涂抹掉先前蓬勃的痕跡，殘葉蕭落、草木蒼夷的氛圍籠罩起整個望界。
　　 每天上下班都要走一條小路，這條小路是從家通往單位的唯一路徑，我在當前單位已經(jīng)工作了七年多，從這條小路上來往了五千余次。對于小路兩旁的建筑景物我是再熟悉不過，尤其是路旁那座印象深刻的院落。
　　 院落不是很大，但很精致。青瓦白墻的正房透著古色古香，沒有東西廂房，院子里鋪著方磚，整潔而大方。從房角延伸出的一架葡萄，幾近遮住了半個小院，兩扇鐵藝大門側(cè)各有一堵漆著米黃色涂料的小墻，墻內(nèi)種著幾根嬌翠欲滴的青竹，墻外是向陽的玲瓏花圃。這兩個花圃很簡易，里面栽植著幾株各色月季，每年四五月間月季便開始了漫長的花期，一直延續(xù)到十月末方才落幕。月季花期雖然很長，但每每到了這個季節(jié)，它們也會臣服于風霜，卸去鮮艷的裝束。
　　 那日，我上午有事請假半天。中午路過那座院落的時候，天空的冬陽正暖，細細的光線落在后背上，給人暖洋洋的舒暢。整個天空湛藍如洗，像被畫家剛剛調(diào)勻的顏色一樣純凈。一兩朵云被稀疏的樹枝掛住衣袂，悠閑地俯視著荒涼的大地。暖陽藍天讓我無法瞬間判斷出與枯枝殘葉是否契合，但是幾者結(jié)合在一起作為院落的背景，卻是別有一番韻味。
　　 院內(nèi)，借著中午的氣溫，房屋的主人正在收拾著一些雜物。那是兩位年過古稀的老人，男的似乎有疾在身，看起來有些病懨懨，他穿著厚厚的棉服，此時坐在輪椅拆著一件舊毛衣。他先將毛線拆出一段，再慢慢地繞成一個線團，然后再拆一段繼續(xù)繞著。女的頭發(fā)花白，身形略顯瘦削，但精神矍鑠，她正打理著面前一堆雜物，一副很認真的樣子。
　　 本來我可以習慣性地幾步走過，但阿姨那堆雜物中一臺老式機械座鐘吸引了我。這應(yīng)該是上世紀七八十年的產(chǎn)物，木質(zhì)外殼古色古香，里面的白色表盤有些發(fā)黃，指針已然停止了轉(zhuǎn)動，因為下面的鐘擺停止了擺動。之所以它能吸引住我，是因為我兒時的家中也有一臺類似的座鐘，曾經(jīng)從記事起一直陪伴到我上中學(xué)。后來也許是老化嚴重，經(jīng)常出現(xiàn)故障，維修了幾次后也沒有好轉(zhuǎn)，最終徹底和阿姨面前這臺一樣失去了生機。可能是陪伴家人的時間久了，對它也有了濃濃的感情，擺在櫥桌上一直沒舍得丟掉，并且母親隔三差五就會擦拭一番，權(quán)當成了藝術(shù)擺件。又隔了兩年，我家喬遷新居之時，母親才將它與其它一些老物件打包賣給了收廢品的，自此我徹底與那臺熟悉的座鐘永別了。今天在這個院子里看到類似的物件，心中不免泛起回憶的漣漪。
　　 “阿姨，您這臺座鐘有年頭了吧？”我站在鐵門外問了一句。
　　 她慢慢抬起頭望了我一眼：“是啊，這是七六年我結(jié)婚時的嫁妝，算起來有小五十年了?！?br />　　 “哦哦，我家也有過一臺類似的，可是早就處理掉了，如今難得見到這樣的老物件了?！?br />　　 “看來你也是一個戀舊的人?！彼冻隽宋⑽⑿σ猓骸叭缃襁@種破爛貨丟到路邊都沒人會多看它一眼嘍。但在我心中它可有意義了，當時家里托關(guān)系買來給我當嫁妝，還屬于新鮮物兒呢，引得好多鄰居來圍觀?！?br />　　 看得出，曾經(jīng)的青春繁華，依然閃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
　　 “轉(zhuǎn)眼我們都老了，它也累了，早就停止了工作，但我舍不得丟棄，前些年搬家時一并搬了過來，擺在座子上權(quán)當一件藝術(shù)品?！?br />　　 我知道，她嘴上雖然說只是擺放一件藝術(shù)品，但其實放不下的是她美好回憶。
　　 “我家那臺停擺后也擺在家里好長一段時間，直到喬遷才被我母親處理掉，難得您這一直珍藏著，品相保存得也好?！?br />　　 “呵呵，哪里有精心保存，就是想起來擦擦而已。這不，今天不小心打翻了杯子，鐘上濺了許多水，雖然用布擦拭了，但還是擔心會被漚壞，看今天陽光不錯就搬出來曬一曬，讓它也見見光，順便打理一下家中的雜物，有價值的就寄到山村去。”
　　 我這才發(fā)現(xiàn)，那堆雜物除了座鐘以外，其余的主要是衣服、書籍和一些孩子的玩具。
　　 “您山村有親戚？”
　　 “算是吧。年輕時我和老伴下鄉(xiāng)教過學(xué)，和那里的孩子們建立了很深的感情，也感觸到那里的孩子們求學(xué)的不易。返城后我們和那里一直保持聯(lián)系，到現(xiàn)在山村都沒通電話，平時都是互相寫信，算起來學(xué)校的校長都換了好幾任了。山村生活雖然較以前有了好轉(zhuǎn)，但還是相當貧困，尤其孩子們所用的物資匱乏。這些衣服、書本之類都是我家孫子用過的，有些看起來還是挺好的，每年都會收拾一些，再購買一些文具和書籍一并寄過去，反正我們的退休金也花不了，能力范圍內(nèi)資助下那里的孩子們就當了卻下念想?！卑⒁陶f的很平靜，但我卻看到了她愛心的光輝。
　　 事情雖然不大，東西也不豐厚，但難得她有著一份掛牽的心，更難得堅持了這么久。
　　 就當我告別轉(zhuǎn)身之際，發(fā)現(xiàn)院落矮墻前小花壇里的月季上竟然還長有幾朵嬌艷的花蕾，此時正迎著冬風在暖陽的沐浴下微微顫抖著嬌軀。在日益寒冷的季節(jié)里，我不敢肯定它們能像春天一樣盛開，但它們敢于在這個季節(jié)孕育，為乏味的季節(jié)增添一抹顏色，本身就是一種溫馨，更是給我這樣的過客一種眼福。自此，每天路過院落時我都會駐足觀察一下它們的長勢，也忍不住隔鐵藝大門向院子里望一望。
　　 大概過了一周時間，當我再次從院落前路過時，發(fā)現(xiàn)有一個花蕾竟然綻開了，雖然并未完全舒展，但火紅的顏色很是耀眼，尚未干涸的露珠掛在花瓣上愈顯嬌俏。當時，我突然有種感覺，遇見花開竟然是一件如此美麗的經(jīng)歷。
　　 任何一個季候，都有無可比擬的亮點；任何一段時光，都有無與倫比的精彩。這，就是生命留賜予我們的邂逅，是冥冥注定的相遇，也是一種人世間的幸福。
　　
　　 2024.12.13廊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