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人世間】虎皮(微小說)
“我家羊丟了?!?br />
“我家小牛在山坡不見了?!?br />
連日來,村子里彌漫著驚恐的氛圍。民國31年,川東北大旱,糧食減產,大家的日子過得很緊巴。在這節(jié)骨眼上,村子里怪事連連,這可急煞了村民。
終于有一天,人們發(fā)現(xiàn)了一只正在“作案”的白額吊睛大虎,原來是這“家伙”在偷襲牲畜,危害百姓安寧。
聽聞村子里的虎患,萬胖子便帶上自家佃戶鐵錘、板刷、狗剩一起進山,圍獵白額吊睛大虎。
萬胖子年輕氣盛,體格健碩,力大如牛,靠當背夫積攢了點錢財,然后當起小商販,有了積蓄,娶了老婆,置辦了田產,成為了村子里的首富。
在萬胖子的周密策劃下,兩天后,虎被獵獲,足足四百多斤重,有肉可吃了,佃戶們高興得不得了。大家說萬胖子功勞最大,要把兩個后腿分給他,可萬胖子什么也不要,只要那張準備扔掉的虎皮。
幾家佃戶內心十分感慨,都說萬胖子大仁大義,是個慈善人。萬胖子則不以為然,只想把虎皮拿來做張椅墊,坐起來舒服些罷了?;丶液螅f胖子把虎皮進行加工處理,一張精美的虎皮坐墊就成了,順著肚皮縫合就是只活靈活現(xiàn)、威風凜凜的老虎,鋪開就是張柔軟無比的坐墊。閑了,躺在虎皮躺椅上,嘬上一杯茶,那可是真正的悠閑自得。累了,躺在虎皮椅上,頓感倦意全消。自此,那張虎皮成了他的心肝寶貝。有鄰村富家公子聽說萬胖子家有張虎皮,前往拜訪,看后愛不釋手,拿十個“袁大頭”想換取,被萬胖子婉言拒絕。人們都說,萬胖子真笨,那毛皮皮有啥用,又不能當衣穿。
過了幾年,土改運動來臨,萬胖子被劃為地主成分,在批斗大會上,土改小組動員幾家佃戶揭發(fā)萬胖子剝削勞動人民的罪行。幾家佃戶撩著后腦勺,萬胖子平時待他們不薄,不揭發(fā)是階級覺悟問題,揭發(fā)又不知道萬胖子究竟壞在哪里,怎么揭發(fā)呢?
鐵錘登上臺子,指著萬胖子,“義憤填膺”地說,萬胖子,你可真壞呀,前些年我們打了只虎,你連虎肉都不要,要了張虎皮,想狐假虎威。狗剩說,萬胖子,你夠奢華呀,不要虎肉要虎鞭,還想壯陽多子多福。板刷說,萬胖子不要虎肉要虎骨,虎骨做藥引,想長命百歲!
其實大家都心里明白,那個大旱饑荒之年,萬胖子把虎肉讓給佃戶,是在拯救佃戶啊。
土改小組領導說,虎肉、虎鞭、虎骨吃了消化了,沒了痕跡,萬胖子坐享其成的有力證據(jù)就是家里躺椅上的那張虎皮,我們要將它砸爛撕碎。
鐵錘來勁了,自告奮勇:我要去燒了萬胖子狐假虎威的虎皮!
土改小組領導看到群情高漲,用贊許的眼光鼓勵著鐵錘的革命激情。鐵錘跑出會場,直奔萬胖子的家,從躺椅上取下虎皮,一陣子搗騰,一股濃煙從萬胖子的家園升起。會場里革命群眾拍手稱快。一會兒功夫,鐵錘提著框灰燼來到會場,為大家展示焚毀的虎皮。會場頓時一片掌聲。
批斗會結束,萬胖子身心疲憊地回到家,見到光禿禿的躺椅,虎皮沒了,淚水不禁淌了出來。老婆張氏一把將萬胖子拉到里屋,悄聲說:鐵錘知道你喜愛虎皮,他把虎皮藏在床鋪的稻草下,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他燒的是張狗皮。
萬胖子點著頭,一股熱流涌上心頭。
三年后,鐵錘因土改運動中工作積極,已被推選為村長。一天夜里,萬胖子提著一個包袱來到鐵錘家,把包袱塞給鐵錘:鐵錘,前兩天我去縣城,聽說地質博物館已經建好,因缺少動物標本展呈無法開館,特別是我們這地方曾經出現(xiàn)過的老虎標本更為珍貴,博物館愿拿出三石米征集一張虎皮。
萬胖子對鐵錘說,鐵錘,解鈴還須系鈴人。你是村長,大家都知道你曾經燒毀了我家那張虎皮,現(xiàn)在博物館急需標本,我愿意無償捐獻出虎皮,為了不讓過去那場戲露出破綻,你就以你的名義捐獻給博物館,我不要國家一粒米。鐵錘緊緊握著萬胖子的手,不知說啥好。
過了幾天,村民們聽說鐵錘無償為博物館捐贈了張虎皮,都甚感詫異,沒想到鐵錘隱藏得深啊,家里還藏有這“寶貝”。大家在驚嘆的同時,無不嘆息,要是萬胖子家那張虎皮不被鐵錘燒毀,三石米近六百斤啊,一家一年的口糧都吃不完。人們不禁為鐵錘的魯莽從事感到惋惜。
博物館開館那天,鐵錘作為特邀嘉賓出席開館儀式,縣領導為他頒發(fā)了捐贈證書??设F錘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回到家,鐵錘沒顧得歇息,來到萬胖子家,將一本金絲絨紅色捐贈證書恭敬地遞送給萬胖子:胖哥,這證書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