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懷南瓔”和“憶崗嵐”(隨筆)
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動蕩年代,南瓔與崗嵐兩位文學青年因緣際會,他們相聚的時光匆匆,僅在上海與寧波的短暫停留中交匯,但這段珍貴的時光里,他們互相鼓勵,在各類雜志和報刊上留下了感人的詩詞文章。這些作品如同黑夜里出現(xiàn)的璀璨星辰,不僅照亮了那個昏暗的天空,也見證了兩人之間深厚的友誼。
崗嵐--懷南瓔
他是好久沒有音訊了,使我懷念著。因此就托一住在G城的朋友,按照他所留下的地址前去探問,但結果也是沒有回音。
我和南瓔開始相識至今,還不過是一年左右的事。是去年秋天,我的一個在甬城的友人,寄來一本叫做《描在青空》的散文與詩合集作者就是男嬰:那時他在鄞師教書。
當我讀完了這書之后,就體驗到作者本人,是個遭受過很多不幸與失望,而酷愛寂寞的孤獨者,在文作中,處處都顯示著像是一個創(chuàng)傷未愈的戰(zhàn)士,負著殘留的痛恨,孤獨地躊躇,難者仍是有著一顆戰(zhàn)士的心。
在夜深的曠夜里,他想以他微弱的生命之燭,去照亮宇宙,溫暖宇宙,但風狂野大,燭花跳動的非常厲害,隨時都有被吹熄之憂。
于是,我就像他所說坦率得近乎魯莽的去了信,告訴他在這夜暗的曠野里,不是以一只微弱的燭光,所能照亮和支持的,它必須是火把,是電燈,是太陽,一個具有集體的光亮才行。并且也說,在這時代里,我們需要的是力,而不是淚。
同時我和惠峯,對著《描在青空》的冊名,作者又是姓楊的,文筆又是那樣綺麗。還以為就是楊樺,因為楊樺起先也曾寫過一篇叫做描在青空的詩。
不久他的回信來了,證實他不是楊樺。是的,楊樺是不會有這樣的刻苦性去執(zhí)教師范學校的。
從此以后,我們就時常的通訊,并且交換詩稿與報道閱讀所得及近況等,不過可奇怪的,我們是從沒有談到個人本身上的往事;瞧樣子,他也像我一樣的討厭關于這些的訴求。
去年冬季某一天的上午,他突然和另一個朋友,到我的公司里來。這時候,我們才算是從心靈上的認識,再而到了面容上的相識,他是吃了午飯就走的。
我的第二次和他相見,是在今年的春季,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我從上海回到寧波去,事前約好在星期六的下午去看他,因為趁他的學校里比較清靜和空閑。
到了那邊,他不像普通的人,喜以陪伴游覽一下周近的地方,做著招待。他只留我在他的寢室里坐著;而我也沒有要求他伴我出去。那天,我記得我們是說了許多的話,而他也像是非常興奮和快樂的。因為據(jù)我所知,在寂寞和孤獨之外,他也是常常沉默著。
其實,假使說他是個喜歡寂寞,卻也并不妥帖;在學校里,乃是有著許多敬愛他的學生,時常會向他請教的和聊談,也不能說是孤獨了。而且在孩子們之前,他會變成不是一個沉默者的。由此,我知道他酷愛的寂寞,乃是指點清靜。他孤獨,在庸俗之群的前面,確是這樣的。
是夜,我就住在他的學校里,并且是共榻。
在第二天的清晨,我就宣告走了,他一直送我到廬蓬頭,途中,我要他無論怎樣,就再在這忍耐著吧!瞧瞧那些孩子們的面上;試想,自你走后,他們將是怎樣?。克c點頭,但是認為那是指這學期而說。
雖然后來我在甬地又住了一星期左右,為了零星的瑣事,卻沒有再去看他,就回到上海來了。
到了今年秋季開學的時候,他忽然來了信,說為了某種關系,開始辭去鄞師的教職。不多時,又來了信,告訴在G城找到了一個報社工作,和兼任一個學校里的職務。
在生活水準極低劣的G城里,他當然再也不會是例外。從來沒有習慣夜生活的他,為了報社的工作,也得去忍受著長夜的辛勞了。有時,他從報館里出來,就單獨地坐在公園里的小山上,眺望著星辰,等待著晨陽。稍事休息后,又得到學校里上課去了。
他明知道像這樣的生活,對營養(yǎng)不良以及本身瘦弱的他,是種異常重大的危害,但是為了維持生活,又有什么辦法呢?
自生活在荒涼的G城之后,在寫作方面,卻顯得非常勤奮。他說,也只有以寫作,可以減少他的苦衷,和對于那些他所懷念著的孩子們,一種無助現(xiàn)實的慰藉。
他的最后一次的來信,說G城也受到搶購影響,只能吃淡飯了,早晨,他還吐了血。在信中,他又附來了刊出的一篇紀念魯迅,和一篇詩回顧的文章,一幀他的照片,和我在那兒刊出的一章詩。
此后,雖然我曾去了許多信,托朋友們去探聽,但都沒有音訊。天天,我期望著,懷念著,也祈禱著,相信他是會護著健康,獲得平安的。有一天——不久的明天,他會依然從南方北來的,那時,他不但顯得快樂,并且也不再寂寞孤獨和沉默了。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上海。
楊奔--憶崗嵐
“我想,當一個作者發(fā)表作品后,渴于知道的還是讀者的反響吧?《描在青空》是怪美的名字,從扉頁引語看,你喜歡瓦雷理,但他早已被約戈爾處死了。
從書中,感到你是身處寂寞中的孤軍,而并未消沉抗暴的意志與信念。你想以燭火?照亮這世界,但燭光太弱,禁不起風暴。唯有火把,才是夜行者的光,才是堅強生命的反射。
我祈望你能夠,同時也請你別忘了,火把是沒有淚的。這世界,我們不需要淚?!?br />
崗嵐(1947.11.24)
送這封信的是個女學生,我問:“寫信的是誰,我向哪里回信?”她神秘地一笑:“別問,交給我轉就是?!?br />
從此,開始了我們頻繁的通信,交換著詩作或互相介紹新書及讀后感受。但都不談自己身世或處境。我只知道他是上海一家五金廠的年輕工人,每天下班要走五里路,回到斗室,就坐下寫雜文,或抄刻一份叫《鐵兵營》的油印詩刊一它聯(lián)系著京、津許多知識青年、大學生,在呼號,在吶喊。
也許因為忙,或者出自老習慣,每次來信都寫在隨便撕下的紙片上,寥寥幾行,電報體文句,卻清純,滿懷激情。
半年后我去上海,在冷巷中找到這家五金廠,小小的鋪面,?地上亂堆著鋼材,他高大、蒼白、消瘦,長下巴尖得像犁鏵。初次見面,都有點澀訥,而且周圍鬧哄哄的也非談心所在。第二次是年底,他回寧波東郊老家,特地來西郊的師范學??次?。都有些興奮,共榻抵足長談了一夜,談人生,談時局,談詩文。起床時,他翻到我枕邊的李商隱詩集,嘆了一口氣。我送他到路口,他說:“你不要離開這兒。試想,你一走,這些孩子將會怎樣??!”我黯然點頭,誰想這一面就是永訣。
秋天,我還是被迫回到鹿城,教書,兼編一個副刊。相隔更遠了,信是半個月來一次,看得出他處境更壞,連那“呼喊派”的詩刊也停刊了,卻還為我“沉郁的性格”擔憂,要我“在冬天,一切都得自己保重”,我又想起第一封信。這“火把”是難以持久的,連我微弱的“燭火”都將熄滅。不久,在全國性大風暴中,我們斷絕了音訊。
解放后,才獲悉他解放前夕入了山,參加了游擊隊。第二年夏天隨大軍回到了城市,在一家報社工作。肺病發(fā)了,被遣返回鄉(xiāng)。妻子(原來就是那個女學生,他倆都一直瞞著我)在校還未畢業(yè),家中沒人護理。這次的來信卻寫得又長又酸苦,信末還決定在這五月底投水自殺,我慌忙發(fā)信勸阻,但不幾天先收到他妻子的來信,說他在25日呻吟了一夜,在連續(xù)咯血中死去,連一句遺囑都沒有。
我欲哭無淚,又想起他信上最后一句話:“死有如上船,那遠行的船……”。這只船究竟駛向何方?為什么不再回航?
崗嵐與南瓔
崗嵐,原名林純嬴。浙江鄞縣人。少年時到上海當學徒,后在五金店管理賬務。1946年與友人成立文學團體鐵兵營社,并主持《鐵兵營》《枕木》等詩刊的編輯、刻鋼板和油印工作。該刊在上海、江浙、京津一帶頗有影響,李瑛、藍曼、余振等頻繁投稿。解放前夕崗嵐參加了游擊隊,1949年崗嵐隨解放軍回到了上海,在一家報社工作。后來肺病復發(fā),回鄉(xiāng)養(yǎng)病,曾經(jīng)想投水自殺,被妻子勸阻,但不久后他就因病去世,結束了年輕的生命。
南瓔,又名楊奔,原名楊丕衡,筆名昧尼、辛夷等,現(xiàn)為龍港市張家堡人,是溫州市享有盛譽的散文家與詩人。1946年,經(jīng)老師引薦,他擔任了鄞縣縣立師范學校的教職。次年,在翁亭(又名翁心惠,曾任師范學校政教主任,后升任寧波教育局局長、寧波市副市長)與崗嵐的鼓勵下,楊奔自費出刊了散文與詩合集《描在青空》,在寧波期間,他與翁亭、崗嵐等一群滿懷愛國情懷的文學青年積極在浙、津、滬等地的雜志與報紙上發(fā)表文章,南瓔與翁亭還是寧波文學協(xié)會的創(chuàng)始成員之一,他們共同推動著當?shù)匚膶W的發(fā)展。
然而,1948年8月,國民黨當局對鄞縣師范學校的進步師生進行了打壓,校長黃達晶被調離,包括楊奔在內的5位教師被解聘,14名進步學生也遭到開除。面對這樣的環(huán)境,楊奔被迫離開寧波,后在自己老師的推薦下,前往溫州城南小學任教,并兼任浙甌日報副刊編輯。1949年春,他毅然加入了浙南游擊隊,擔任瑞安縣委書記秘書,繼續(xù)在革命和文學的道路上貢獻自己的力量。
楊奔是平陽人,他卻背井離鄉(xiāng)去了寧波教書;崗嵐是寧波人,他卻遠離家鄉(xiāng)去了上海打工;共同的愛好讓他們的心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兩人曾經(jīng)共同在天津的“海河”、上海的“鐵兵營”、寧波的“春風”以及寧波日報等等刊物雜志上發(fā)表文章。楊奔兼任浙甌日報副刊編輯不到半年的時間里,自己發(fā)表了16篇文章,在他的邀請下,崗嵐在浙甌日報上發(fā)表了6篇文章,這些作品深受文學愛好者的青睞與贊賞,成為了他們才華和友誼的見證。
文學,成為了南瓔和崗嵐友情的見證者,也是他們精神的棲息地。在無數(shù)個日夜的奮斗中,他們用文字記錄下彼此的思念與鼓勵,用詩詞傳遞著堅定的信念與不屈的意志。這份友情,如同他們筆下的文字一般,真摯而深邃,歷久彌新。
如今,再次回顧這段歷史,不禁為這兩位文學青年的故事所感動。他們用自己的青春與才華,書寫了一段關于理想、信念與友情的故事,這段故事,不僅是對那個時代的一種緬懷,更是對后來者的一種激勵——讓我們在追尋夢想的道路上,不忘初心,珍惜友情,共同為祖國的繁榮富強貢獻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