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遇
　　
　　 我與卓瑤前后不差十天進入育才中學報到。1976年，這所學校只有一個基建組，校園是一片綠瑩瑩的麥田。麥田的東北角，有三排窯洞，是飲食服務公司的宿舍?；ńM設在第二排西邊第一間窯洞里。
　　 沒教室，沒學生，沒宿舍，我只好在外面租了房子。王會計每月來基建組一天，我每月來一次領(lǐng)工資。
　　 有一次，遇到一位說話像炒豆、走路像刮風的時髦女郎，在王會計那里領(lǐng)工資。
　　 一頭淺黃色卷發(fā)，上身穿一件紅毛衣，下身穿一條黑毛裙，腳登高筒靴子。珠光寶氣，雍容華貴，像電影里的闊太太。
　　 我剛從農(nóng)村學校調(diào)來，一身藍校服，一把馬尾辮，簡直土得掉渣。在那位時髦的闊太面前，我自慚形穢，不敢正眼看她。只聽她用帶陜西味的普通話，跟校長要房子。反復強調(diào)“我哥說的”這句話，校長好像懼怕她的“哥”，頭點得像小雞啄米，答應給她解決住房問題。
　　 記得校長第一次接待我，反復強調(diào)說：“不管吃，不管住，生活自己解決！若不能接受,你可以另找學校?！毙ｉL怎么今天的態(tài)度判若兩人呢？哼！她的“哥”一定是有背景的人，校長怕她的“哥”。
　　 沒多久，闊太太搬進基建組那排窯洞的東頭一個小院。
　　 一年后，育才中學開始招生，教室還沒完工，借用學校附近的王家莊小學三個教室，招三個班學生。第一天到校，在操場舉辦開學儀式，闊太太穿一襲紅平絨連衣裙，濃妝艷抹，站在三班隊伍前，鶴立雞群。學生的目光像聚光燈般射向闊太太。
　　 校長稱她“卓瑤老師”。果然是卓爾不群?。?br />　　 育才中學是新成立的學校，老師大多是從農(nóng)村調(diào)來的。年齡大的男教師，可以帶家屬轉(zhuǎn)城鎮(zhèn)戶口。他們當年結(jié)婚時，教師地位低，工資少，娶的妻子多是沒文化的農(nóng)村姑娘，現(xiàn)在成了老夫人，兒孫成群，隨夫進城，榮耀無比。在“夫人”們眼里，城里看不慣的人和事太多了。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卓瑤漂亮的臉蛋、苗條的身材、超脫于常人的智慧、果斷干練的談吐、大方得體的舉止、鶴立雞群的氣質(zhì)，得到領(lǐng)導與多數(shù)同事的青睞，同時也招惹了個別女同事與“夫人”們的嫉妒。醋壇子的殺傷力不可忽略小覷，卓瑤大大咧咧的性格，卻全然不在乎。
　　
　　 二、童年
　　
　　 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真微妙，后來，我與卓瑤竟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卓瑤成了我兒子的干媽。
　　 卓瑤性格開朗，善于交際，臨汾話叫“見面熟”。只要見過一面的人，她就能記住對方的姓名、年齡、職業(yè)等。
　　 卓瑤單身一人，經(jīng)常來我家“蹭飯”，與我婆婆、丈夫很能聊的來，婆婆與卓瑤是河南老鄉(xiāng)，老人對卓瑤的疼愛勝過親女兒。
　　 在一個繁星滿天的晚上，卓瑤含淚向我講述了她不幸的童年。
　　 卓瑤的出生，要了母親的命，接生婆說，這女孩兒命硬。從此，卓瑤背上了克母的罪名。唯一的出路，送人。第三天，襁褓中的卓瑤被送到王局長家。王局長官運亨通，剛35歲當了縣城建局局長。遺憾的是，結(jié)婚多年卻沒個孩子。局長太太是一位善良賢惠的漂亮少婦，名叫李淑敏，局長對妻子疼愛有加，百般呵護。有不少親友都獻計獻策：在外面找個女人生個兒子得了！局長卻搖頭否定。妻子央求丈夫離婚，找個會生孩子的，不躭誤王家延續(xù)煙火。局長摟著妻子說：“再不要說這種傻話了，咱抱養(yǎng)一個吧！養(yǎng)大了一樣親?！庇谑?，卓瑤成了王局長家的小公主，取名王娟。鄰居都夸小王娟命好，掉到福窩里了。
　　 局長下班回來，第一時間先抱抱寶貝女兒，親她的小手，捏她的小鼻子，給她換尿布。產(chǎn)科醫(yī)生對局長說，母乳喂養(yǎng)能增強嬰兒免疫力，還是找個奶媽吧！為了女兒健康成長，局長托人全縣撒網(wǎng)，挑選奶媽。都說孩子吃誰的奶像誰。奶媽可不能有半點馬虎。局長定下奶媽標準：模樣俊俏，聰明賢惠，智商情商俱高，要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在當?shù)貨]找到，局長又托老家的親戚朋友找，最后從老家選中一位年青漂亮的少婦，高中文化程度，名叫羅美仙，真是名如其人，羅美仙若仙女下凡。
　　 局長經(jīng)常偷看美仙給小娟兒喂奶，胸中的小兔子不安分地跳動著。他想，這個美人為什么不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要能生孩子喂奶，我該多幸福?。?br />　　 年青美貌的奶媽美仙，從農(nóng)村來到城市，住著豪宅，吃著美食，穿著時尚衣，住著舒適床，出門車接車送。她開始迷戀這種生活，想想在老家，臉朝黃土背朝天，遇到天災，顆粒無收，丈夫是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三棒打不出一個響屁。兩個人沒有共同語言，說話就抬杠。人人都說美仙長得漂亮，卻找了個悶葫蘆。唉！婚后三年才懷了孕，生下個男孩活了三個月，因感染風寒治療不及時，夭折了。美仙哭得死去活來，從喪子之痛中走不出來。娘家姨給美仙操心，趁奶還沒憋回去，介紹她到局長家喂養(yǎng)小娟兒，美仙轉(zhuǎn)移了注意力，專心養(yǎng)育小娟，慢慢淡忘了夭折的兒子。把小娟當成自己的孩子。
　　 每逢周末，局長總是以看女兒為由，待在奶媽美仙的房間，一兩個小時不出來，還不準家里人進去。妻子善良厚道，又沒給局長生下一男半女，自知理虧，裝做看不見。善良的淑敏對奶媽美仙很是感激，加倍的好。
　　 有局長的寵愛，有女主人的包容，奶媽美仙一天天膽大起來，與局長暗送秋波，公開調(diào)情，美仙甚至挑剔女主人的毛病，挑撥局長與妻子的關(guān)系。妻子李淑敏忍聲呑氣，有淚往肚子里咽。
　　 不該發(fā)生的事還是發(fā)生了。小娟三歲斷奶時，局長向妻子提出離婚要求。李淑敏不哭不鬧，平靜地在離婚協(xié)議上簽了字，唯一的條件是，我要小娟。
　　 真是“紅顏禍水”，害慘了賢惠妻。淑敏早知道了丈夫與美仙的關(guān)系，只是睜只眼閉只眼，不想讓外人知道，善良仁厚的她想用賢惠順從來留住丈夫的心，維持名存實亡的婚姻，可能嗎？
　　 簽字后，李淑敏帶著女兒小娟回到娘家。小娟五歲時，有親戚做媒，淑敏帶著女兒嫁給一位煤礦工人卓群。
　　 卓群善良厚道，不嫌棄淑敏母女，對小娟視如己出，下班回來就帶著母女去逛商店，給小娟兒買衣服買玩具。
　　 喜出望外的是，小娟六歲時，淑敏給卓群生了個白胖白胖的兒子。卓群高興得合不攏嘴，給兒子辦滿月酒、生日宴。把妻子淑敏寵上天。本以為淑敏不能生養(yǎng)，想不到還填了個胖兒子，卓群做夢都能笑出聲。
　　 那邊，局長與美仙結(jié)了婚，一直沒有生孩子的跡象。局長納悶：美仙原來生過兒子的??！難道錯怪賢妻淑敏了。經(jīng)過醫(yī)院檢查，確定是局長不能生育。
　　 從此，王娟兒改名卓瑤，與弟弟卓越一塊玩耍，一起成長。卓群兒女雙全，渾身使不完的勁，對妻子淑敏疼愛信任，工資全部交給妻子掌管，淑敏成了家里一把手，臉上常常掛著舒心的笑容。卓群工資高，不讓妻子出去干活，淑敏在家相夫教子，一家人生活得幸福美滿，其樂融融。
　　
　　
　　 三、婚姻
　　
　　 不久，有人說，卓瑤家來了一位與她年齡相仿的男子，可能是她老公。我遇到過這個人，滿口河南方言，一身藍衣褲，與建教學樓的建筑工人混在一起區(qū)分不出來。我一直以為他是一名建筑工人，與時尚美麗的卓瑤怎么可能是夫妻？
　　 卓瑤從來沒有透露過她丈夫的絲毫信息，這又是她的一個謎。
　　 有一次我與卓瑤一起到省城出差，她憋不住了，告訴了她的婚姻狀態(tài)。以下是卓瑤的訴說：
　　 “是的，你們看到的那個像民工模樣的人，是我的丈夫，名叫黃梁。
　　 當年，我與他的結(jié)合，完全是個大錯誤，是因為賭氣而結(jié)婚的。
　　 上高中時，我與黃梁、李軍是同班同學。李軍是我的初戀，畢業(yè)后，李軍參了軍，他海誓山盟向我保證：一年后回家探親咱們就結(jié)婚。我等了他一年，卻收到一封絕交信。信中說：卓瑤，我愛你的心永遠不變，我心中只有你一個人?？墒?，我今年要升職，指標有限，我們家庭沒有背景，選拔的可能性不大。師長在文工團唱歌的獨生女一直在追求我，卓瑤，你別生氣，我拒絕了她：我有未婚妻！師長的女兒哭著跑了出去。有戰(zhàn)友罵我笨豬，先與她談著，升了職再想法說服她也不遲。
　　 師長女兒丟了面子，回家不吃不喝，大哭一場，好像得了抑郁癥。師長女兒談戀愛，從沒有被人拒絕過，只有她拒絕別人的份。
　　 第二天，指導員找我了解情況，他意味深長地說：人往高處走，這個機會多難得。師長家千金看上你了，這是緣分，你答應與她談對象，你這次升職還不是板上釘釘子，十拿九穩(wěn)的事嗎？給誰結(jié)婚不是過日子？升職晉級的機會可不是年年有??！我看你小子是腦子進水了！
　　 經(jīng)過兩天兩夜的思考，為了升級，我決定與師長的女兒談戀愛，娶她為妻。卓瑤，我對不起你！你對我的好，我都銘記在心，我心中只有你，沒有別人。
　　 李軍如愿升了職，一年后，他與師長女兒結(jié)了婚，還生了個兒子。
　　 得知這些情況，我大哭了一場。賭氣在一個月內(nèi)結(jié)婚，姑奶奶不是嫁不出去！就這樣我與黃梁匆匆結(jié)了婚，還生了個女兒。誰知黃梁沒追求不上進，游手好閑，坐在家里等吃坐穿。我一個人工資養(yǎng)活三口人，日子過得緊巴巴。黃梁成天喝的醉醺醺的，沒錢了就拿我出氣，拳打腳踢，我身上全是傷痕，夏天都不敢穿短袖.....(卓瑤泣不成聲）。
　　 我提出離婚，黃梁更是變本加厲。酗酒賭搏，家暴升級，嚇唬我養(yǎng)父：敢與我離婚，殺你全家！
　　 我媽告訴我說，瑤瑤，你的三個親哥哥都在臨汾，混得不錯，你去找他們逃個活命吧！
　　 就這樣我瞞著黃粱逃到臨汾投奔親人，目的就是甩掉他，讓他死心。想不到，黃粱很快打聽到我哥的地址，帶著女兒追到臨汾。第一個見面禮：一頓暴揍，我的左耳膜被打的穿孔。”
　　 卓瑤流淚向我訴說著這一切，說到氣憤處，渾身發(fā)抖。我緊抱著她的肩膀，跟著流淚。光彩亮麗的外表下，居然有如此凄慘的遭遇。
　　 我言不由衷地勸她：為了女兒，湊合著過吧！卓瑤失望地看著我，搖搖頭，長嘆一聲：您不懂。
　　 星星不忍看卓瑤流淚，躲進云層背后，路燈不忍聽卓瑤的哭訴，也閉上了眼。黑黢黢的操場里，我倆相擁而泣。直到家人找來才分手回家。
　　
　　 四、創(chuàng)業(yè)
　　
　　 卓瑤有經(jīng)濟頭腦，在人們還沉醉在計劃經(jīng)濟的時候，她已經(jīng)覺醒了。卓瑤的三哥很能干，是臨汾城里著名企業(yè)家。卓瑤通過三哥介紹，認識了鐵路局批車皮的人，她投入了租車皮販運煤炭的生意。從山西運煤到南方，從南方運大米到山西。我第一次聽說了這件事，嚇了一跳，不敢相信是真的。直到有一次我親眼看到卓瑤在火車站給火車司機交單子，上面寫著：木材xxx立方，從山西臨汾站出發(fā)到河南站卸貨。我才知道卓瑤的膽子有多大，經(jīng)商頭腦有多靈敏。
　　 卓瑤在太原開過一個首飾店，她是老板，店長店員都是雇的。她周末坐火車去店里待上兩天，查店里的帳本，打理疏通稅務局、工商局的關(guān)系，她帶我去買過項鏈，我知道那個首飾店的老板是卓瑤。
　　 2005年，卓瑤提前辦了退休手續(xù)，她發(fā)現(xiàn)一個賺錢的商機，決定開一家專門接骨的醫(yī)院。她從陜西帶回來一個接骨醫(yī)生，這位醫(yī)生有個祖?zhèn)髅胤剑汗钦酃菙嘣?4小時內(nèi)，保證給患者接上骨頭與神經(jīng)，康復后與正常人一樣，腿不會跛瘸，胳膊手指能屈能伸。這位醫(yī)生在卓瑤家住了一年。卓瑤管吃住，發(fā)工資。等待各種手續(xù)申批，迎接醫(yī)院開張。卓瑤真不是一般女人，她知道這位身懷絕技的醫(yī)生只要出了家門，就會被人搶走。
　　 卓瑤進京城、上省城，托人找關(guān)系，辦理創(chuàng)建醫(yī)院的各種手續(xù)，奔波碾轉(zhuǎn)，看盡了白眼，吃盡了苦頭，穿梭在各種應酬中，進出各級官員的辦公室與家中，給各位官太太送禮拉關(guān)系，她學會了喝酒抽煙，醉倒在大街上被送到收容站、被遣送回家都是平常事。一年的奔波，她人瘦了一圈，白白嫩嫩的皮膚變得又干又黑。卓瑤是有志氣有魄力的女人，是能吃苦受累、能屈能伸的女中丈夫。她的丈夫黃梁窩在家里享用妻子的血汗錢，毫不珍惜。喝醉酒打老婆，罵人摔東西，鬧得雞犬不寧。周圍的人對卓瑤既敬佩又同情，對黃粱沒責任沒擔當?shù)男袨猷椭员恰?br />　　 功夫不負有心人，老天不虧善良者。卓瑤的接骨醫(yī)院辦成了！院址在大鐘樓下的第二人民醫(yī)院，門診樓整個二層。
　　 接骨醫(yī)院開業(yè)了，慕名而來的的患者絡繹不絕，治愈了多少患者，社會上就少了多少殘疾人。
　　 醫(yī)院墻上掛滿了患者送來的錦旗，卓瑤的付出終有回報，看著一墻錦旗，卓瑤激動得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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